24岁的杭州女孩郑灵华据报因抑郁自杀去世，过去两天引发了中国舆论喧哗，不少人认为，这个去年因一头粉色头发成为舆论焦点的“95后”可怜女孩，死于冷酷又无情的网络暴力。

郑灵华的朋友小唯星期天（2月19日）在社交平台小红书发布了郑灵华离世的消息。她写道：“我深深地感受到她的绝望和无助，抑郁症没有立效药，我只能不断地用言语去治愈她。疫情开放后我想去找她，她住了院。后来有几日没有联系，我以为她出院后想断开网络世界清静清静，没想到等来的是她父亲的一通报丧电话。”

这一切，要回到2022年7月。当时，郑灵华获保研到梦寐以求的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后，连录取通知书都没舍得拆，便来到医院向挚爱的爷爷报喜。

随后，郑灵华拍下照片和视频，并分别发到小红书和视频平台B站与网民分享这份喜悦。据网传的照片，她留着粉色长发，脸带笑容与躺在病床上的爷爷交谈，爷爷手里还拿着录取通知书。

郑灵华说，自己会把头发染成粉色，就是希望将来的毕业照能留下明媚且鲜艳的回忆。殊不知，这竟然成为了她一生的梦魇。

郑灵华的照片被盗用了，而且还被人恶意大量转发，比如有营销号搬了她的图，编出“专升本”的故事，卖起了课。许多人也针对她的粉色头发，辱骂她是“陪酒女、夜店舞女、不正经”。还有人攻击她爷爷，造谣称“老人带病考取研究生，还娶了一个小女生”。

除了爷爷，她的学校也被网民指责，“你那头发简直丢华东师大的脸”。华东师大是中国重点大学，也是所名校。

这突如其来的网络暴力迅速包围了郑灵华，也给了她身心灵一记重拳。

郑灵华在去年7月受访时说：“这件事十分影响我的生活和学习，现在无论怎么努力，学习效率已远不如从前，情绪和精力都被这件事给打搅了。因为这个事，我现在抑郁很严重......我现在不敢去看一些经常登录的社交媒体，我知道肯定有一些正直的网友为我鼓劲加油，但肯定也会有负面的声音，这是不可避免的，我现在对这些很敏感。”

郑灵华也说：“如果我死了，是不是社会舆论就能关注到网暴，或者让这些发言的人们羞愧一辈子？”

据中国媒体报道，郑灵华在上述事件发生后不久，就把头发染回了黑色，似乎打算为这起因“发”而起的风波画上休止符。不过，在经历了无止尽的谩骂、羞辱等等人生攻击后，她不幸患上了严重的抑郁，每周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助。

与此同时，郑灵华也尽可能通过课程安排填满时间，让自己不再陷入负面情绪，并且寻求法律援助，以获得维权支持。据报道，郑灵华曾通过微博发布律师声明，督促相关平台方下架有关于她的负面评论。

世事难料，正当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前进时，郑灵华的抑郁症再次复发了，不得不中止学业回到杭州治疗。她的大学学妹说：“在她读研之初，我们以为一切都在好转，她能够走出来去追逐自己的梦想。”

在杭州治疗的期间，郑灵华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糟糕，不仅慢慢无法和身边的人交流，吃药后开口说话也变得更加困难。最终，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随风而逝，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人生。

在社交平台微博上，许多网民也对这不幸遭遇感到悲伤：“那些脱口而出的偏见、嘲讽、羞辱，都化作了利剑，一次次扎在了女孩心上，真是心疼。”也有人批评，那些言语霸凌郑灵华的网民是“不折不扣的杀人犯”，并呼吁“网暴入刑”。

近年来，因为承受不了网络暴力而自杀的事件，在中国时有发生。

比如，去年轰动中国舆论圈的刘学州事件。15岁的刘学州因被亲生父母二次遗弃，且经受网络暴力，种种压力下选择服药自杀；曾开着拖拉机到西藏自驾旅行的山东网红“管管”，据报因不堪“黑粉”网暴轻生，留下才三个月大的孩子；澎湃新闻特约评论员曾颖在日本直播讲述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遇害一事时数次哽咽落泪，引来大批网民炮轰，并传出她疑似抵受不住网络舆论压力，在日本寓所内自杀的消息；网红“罗小猫猫子”在直播中，在网友怂恿中喝下农药，抢救无效去世；广东惠州25岁的已婚妈妈唐某，不堪忍受网暴，自杀身亡。

对于这一系列自杀事件，澎湃新闻发表评论文章说，一次又一次的悲剧，展示着网暴的巨大杀伤力。那些操纵键盘的手指，频频化为出鞘的刀剑，刺向无辜的受害者。心理上的伤害看不到鲜血，却同样致命。但要追究网暴者的责任，却难上加难。

“人们常常低估了一句恶言的伤害，并以‘无心的’‘开玩笑’等理由解释自己的行为。但是，当一个个悲剧呈现在我们眼前时，任何理由都无法成为开脱的借口。与网络相连的，是一个个真实的人生。在现实生活中应该遵守的道德和礼仪，难道在互联网上就不需要遵守了吗？网络的匿名性，不能成为网暴者的保护伞。”

刘学州案代理律师周兆成说，当前由于“网络暴力立法”不完善，因此中国各地公安机关对网暴违法犯罪活动打击力度不够，这也导致网暴悲剧层出不穷。

他说：“我认为打击网暴，就需要‘法律长牙’，对网暴者零容忍。希望每个网民都可以更加理性、友善地在互联网上发言，让‘说话要负责任’在网络上形成社会共识，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网络无暴！”

中国知名律师赵良善认为，被网暴者是自杀，并非他杀，在司法实践中，只有教唆自杀或帮助自杀，才构成故意杀人罪。

他进一步解释，在上述案例中，网民事先并不知道被网暴者有自杀的念头，或许也预测不到被网暴者会自杀，所以网暴者的网暴内容与被网暴者的自杀不构成中国《刑法》上的因果关系，故网暴者不构成故意杀人罪。

赵良善同时指出，“但这不排除网暴者构成其他犯罪，若捏造事实造谣诽谤被网暴者的，则可构成诽谤罪；若在网络上侮辱被网暴者的，则可构成侮辱罪。”

关于网络暴力治理，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法学院副教授赵精武接受光明网采访时说，彻底从风险预防层面断绝网络暴力事件不太可能：一是因为并不是网民表达的所有负面评价、指责性言论均具有违法性；二是法律不可能禁止或限制所有的负面评价活动；三是平台现有技术虽然能够提高识别存在网络暴力的评论，但网络暴力往往具有群体情绪的“突然爆发性”，即完全无法事前预判网络暴力活动的发生时机。

他说，网络暴力、网络谣言等社会问题往往是依循着信息传播逻辑予以产生和发展，平台不妨层层削弱负面评价对被网暴者的不利影响。

第一、在用户单独发布信息阶段，平台应当设置自动化审核和人工在审核机制，对于明显存在恶语相向、措辞极端化的信息进行筛查。

第二，在内容出现短时间热度上升时，平台主动评估是否存在发生网暴事件的可能性，删除和屏蔽相关评论信息；

第三，在发生网络暴力事件时，除删除、屏蔽、关闭评论区外，应当在评论区以弹窗等形式提醒用户理性评论；

第四，在网络暴力事件处理之后，平台应当回溯判断是否存在主动挑起集体情绪对立的“网络水军”，采取弹窗警告、注销账号等措施，涉嫌违法犯罪的，将相关信息提交至监管机构。

总的来说，郑灵华逝世的消息曝光后，早前在网络上针对她的负面评论瞬间消失，换成一窝蜂怜惜她的声音。如果郑灵华生前能听见这些人的支持、鼓励，她或许不会告别人世。

郑灵华在遭遇网暴后曾表示，希望粉色头发能成为一种抵抗网络暴力的象征。如今，她的人生永远定格在了24岁。我们无法挽回这个年轻的生命，但可以反思互联网舆论场的生态，以及推动网络暴力治理手段的进步。

“生而为人无罪，你不需要抱歉……别让谁去改变了你，你是你或是你都行，会有人全心的爱你”，这是台湾歌手蔡依林在2018年推出的歌曲《玫瑰少年》的歌词，初衷是为了提倡性别平等教育，但套用在郑灵华事件，以及其他网络暴力事件，相信应该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