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彼得:才情深情俱无踪 徒留一帘幽梦

时间:2024-12-28 09:10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王彼得:才情深情俱无踪 徒留一帘幽梦

琼瑶一生,几千万字,很多写的是她自己,生命中扮演的也是她书里的主角。没有这种一往情深,以她的才情,当然也会有作品,但不会这么多。同理,刘家昌创作的泉源从何而来?如果不是爱憎分明,满腔的儿女和家国情怀,怎么谱得出那么多隽永、动听的旋律?

12月4日,雪花飘落。

那天我休假没上班,之前已被朋友晚上约去K歌。读了琼瑶遗言,我忍不住截了两段传给他们:

“生命的美好,就在于能爱,能恨、能笑,能哭、能歌、能说、能跑、能动、能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能嫉恶如仇,活得轰轰烈烈……”

“为了让我的灵魂(不知道人类有没有灵魂),也能‘翩然’,大家为我笑、为我高歌、为我飞舞吧!我在天之灵,会与你们共舞的!”

最后自己补上一句:今晚K歌的理由……

朋友回复:今晚刘家昌的曲,也将翩然!

是的,同一天也证实刘家昌已在两天前癌逝的传闻。两位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撑起台湾——其实是整个华人世界流行乐、影视圈和言情小说创作,承载几代人青春乃至中年记忆的殿堂级人物,竟然那么巧,相隔两天一起离世,意味着什么?我若有所失,却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好好条分缕析,只想着呼朋唤友,好让晚间的另类“追悼会”热闹一些。但,它标志着一个时代和文化氛围的落幕,且永远只能追忆,不可能丝毫复刻,倒是很确定的。

从文学的视角,琼瑶的“翩然”而去,与金庸在2018年的“就此别过”,犹如两颗最闪亮恒星的陨落,从此仰望星空,再无坐标。一个朋友发来微信的感叹是:侠骨和柔情,都成了过往。

很巧,两个月前我在这个专栏,探讨可以如何让下一代爱上华文,把它学好的课题时,也提到金庸和琼瑶,说自己年少时是金大侠的拥趸,但琼瑶小说读了几部,很快就放下了,原因是文笔虽然很美,但恋爱脑太超过,太不食人间烟火。后期她转战大陆,创作的那些个高度商业化的“格格和大小阿哥们”的书和影剧系列,我更是一部也没完整看过。琼瑶确实不是“我的那杯茶”,但如同我在专栏中指出的,是她的小说,把我引进浩瀚的中华诗词的星辰宇宙中。琼瑶对于诗词,肯定是痴迷的,否则不可能近乎强迫症般,总喜欢撷取好诗好词来给自己的小说命名,尤其是早期作品。

其实上个月,另一位“诗词的女儿”也先行一步,是的,就是活过百岁,一生风雅的叶嘉莹先生。她们时间点如此紧挨着,感觉像约好了似的。那刘家昌呢?他豁达地说过自己相信“早去早回”。

千万别说你和琼瑶无关

学者衣若芬上周六在她的副刊专栏写了叶嘉莹,以及关于“先生”的称谓。文中她把她认识和知道的,学术界、文化界、演艺界今年到天堂报到的人列了出来:齐邦媛、聂华苓、痖弦、方瑜、何传馨、叶嘉莹、琼瑶、郑佩佩、刘家昌、中山美穗......名单好长一串,让人唏嘘。

当中,由于歌影剧和出版的无远弗届,以及个人长期、旺盛的创作力,最引发关注的,还是琼瑶和刘家昌两位。我们这些天,主报和副刊就刊登不少投稿。华文读者和论者有感而发,写下缅怀文字很自然,可说顺理成“章”,但在《海峡时报》也读到好大的一篇评论,就有点意外了。作者不只谈到琼瑶的作品、事迹和感情世界,也忆述琼瑶对自己的影响。“他们(包括金庸)一起引导我和新加坡许多同龄人,开始阅读中文书籍,甚至爱上中文……”

我不知这种情况有多普遍,但我身边确实“过来人”不少。像我已不在的大妹,我初中读琼瑶时,她也和我一起读,后来读得比我多、比我久,当然也听刘家昌的歌,爱看双秦双林的电影。她是英校生,华文没有很烂,肯定是课外这些流行文化的“进补”。几天前在报馆里忙着,突然听到有人在唱《一帘幽梦》,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图编同事在自娱自high。后来的几天,心血来潮时,他总会忘我地哼唱。他是英文底的,表达习惯也是,但看来也没能对琼瑶免疫。

纵观整个大中华圈以及东南亚,能说“我们是读琼瑶长大”的人,就多不可数了,他/她们横跨六七八九十年代,毕竟琼瑶很年轻就成名,25岁第一部长篇《窗外》问世后,创作就几乎不曾停歇——除了看护重病丈夫、皇冠出版社老板平鑫涛的那几年。就算90后和00后,没直接读文字的,绝大多数也是她的“格格”影剧粉,尤其在中国大陆。

还有一些,以为生命中不曾有琼瑶或不太知道琼瑶阿姨的,冥冥中也可能和她有关系,比如父母辈当年就是琼瑶电影看太多(包括听了刘家昌的歌),恋爱脑满满的多巴胺,才你侬我侬、海誓山盟,然后才有你这枚“爱情结晶”。又或许,在给你取名时,灵感就来自甚至直接抄自阿姨60多部小说中的那百多个男女主人翁——是的,如有雷同,一点都不巧合。

有歌,就能穿越时空

我们常说一加一大于二,琼瑶和刘家昌就是例子。但如果还要细致比较,刘家昌这个“一”,必须说是我借助这篇文章,更想致敬的。

要知道,年幼上小一小二那阵子,华文字没认得几个,却已明白“往事”“回味”“两小无猜”的含义了,因为家里妈妈有张黑胶唱片,尤雅的歌天天都在我耳边回响。

那晚,我们确实把《往事只能回味》,以及其他的都唱了个遍。当然,仅仅是K歌机里能搜索到的。据说刘家昌有2000多首作品,真全部唱而且会唱,三天三夜都不够啊。 

有读者一定怀疑,如此之多,怎么可能?我看过资料也听过一些访谈,他写歌,经常是15分钟就能搞掂,例如1968年第一次和琼瑶合作,为电影《月满西楼》谱曲,就是在这饭都还没能煮熟的时间内完成的!这首歌和电影互相成就,由此打开知名度。另有说法,是他一天能轻易完成两三个创作,也由于唱、导、演、制作几乎全能,早早就有“鬼才”的称号。

其实有好长一段时日,我基本已告别刘家昌,感觉那已是远去的、模糊了的上个世纪的人事物。但很惊讶,每一首歌只要旋律一出来,就发现自己大脑原来也是个播放器,所有曾经的音符都在,不会宕机;还有就是歌词(很多是琼瑶写的),不必一直盯着字幕,也能自动生成。

没有忘记的,还包括当年唱着这些歌时的场景,以及那些个生命的片段。人类发明不了时间机器,每个人的几万亿个细胞是穿越不到从前的,但非物理的记忆甚至情感可以,只要有歌,不论是你自己,还是陪伴过或心爱的人唱过的。 

歌是情感的纽带。听过这样一则故事:好几年前香港举办刘家昌回顾演唱会,一个老人买了两张票,却一个人来,身边位子是空的。原来,妻子生前很喜欢刘家昌的歌。演唱会进行时,老人身旁是有个“灵魂”伴侣的,并想象着她和自己一样陶醉其中。显然,台上唱歌的刘家昌在回味往事,台下听歌的又何尝不是。

差点成了K-pop教父?

刘家昌一生带过的学生很多,争着当他学生的就更多了,因为唱过他的歌的人几乎没有例外都能红,而没唱过的,大概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咖吧,所以被誉为“一个人的星梦工厂”。这种造星与筑梦的能耐,琼瑶也毫不逊色,毕竟言情教母座下的“琼”女郎们,星光熠熠,同样数也数不清。

在近百年的华语流行音乐史上,我认为,真正有资格被称为“教父”的,就只有刘家昌和罗大佑两位。这一评价,主要基于他们历久不衰的高产出和高水平表现,毕竟创作是无中生有,比歌星歌手的唱和翻唱还难得、还伟大。大陆改革开放后,接受“靡靡”之音,不必再正经八百唱红歌了,确实不乏音乐佳作,但却始终出不了刘家昌和罗大佑。我常想,14亿人口如果照比例,不是至少也应该各有10个吗?事实是连大陆的“伍佰”“周杰伦”都等不到,这真是个世纪之谜。

当然,台湾也有一点点幸运。刘家昌出生在中国东北的哈尔滨,小时妈妈为躲避国共内战,辗转把他带到韩国的汉城(今天的首尔),因此是在异乡念书,在韩战中长大的,一直要到十八九岁吧,才以侨生身份到台湾完成学业。这是个重要的人生转折,若不是的话,他所有的创作、才华和经典,应该都得归入K-pop的一部分了。

刘家昌和琼瑶都是二婚,各自的感情道路也不是很顺遂,尤其是前者,不只两段婚姻都走向失败,还和家人反目,互撕,也因参与政治而遭受不少骂名;琼瑶则大半生都没能摆脱“小三上位”的原罪和异样眼光。我要说的是,大家吃点瓜和八卦一下就好,至于道德审判,在他们活着时没有必要;如今人不在了,更是毫无意义。

琼瑶肯定是为爱而来到人世间的,追求真爱可以义无反顾,像自传体的《窗外》,写的就是自己爱上老师,为流俗所不容的一段感情。她在《还珠格格》中,给了夏雨荷一段台词,应该就是她人生的信念:“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可依然感激上苍,让我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怨、可想的人,否则,生命将会是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一往情深造就的传奇

琼瑶一生,几千万字,很多写的是她自己,生命中扮演的也是她书里的主角。没有这种一往情深,以她的才情,当然也会有作品,但不会这么多。同理,刘家昌创作的泉源从何而来?为钱、为事业当然是动因,但也还是一往情深。如果不是爱憎分明,满腔的儿女和家国情怀,怎么谱得出那么多隽永、动听的旋律?

他们情感深沉且饱满,不知是否因此而情路坎坷,但要达到如此之高的创作成就,化身传奇,拥有这一禀赋肯定是先决条件。

人生总有相知又相逢,以及各种的遗憾和错过。尤其那些曾经沧海,刻骨铭心过的,内心深处,总会有几段琼瑶,和一首刘家昌吧。也许一首还不够。

记得那晚,回家路上,微醺的脑子里,几支曲调不断回旋反复:

窗外更深露重

今夜落花成冢

春来春去俱无踪

徒留一帘幽梦

这人生也是一样

就好像烟雨斜阳

美丽短暂渺渺茫茫

似这般良辰美景

似这般蜜意绸缪

但愿花常好

月常圆人长久

你的刘家昌,又是哪一首?或哪几首呢?

(作者是《联合早报》副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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