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是,每一次表面自然的交接,不仅很不自然,也很不寻常,没有仔细的筹划、安排和部署,哪能如此?看看别的民主国家,有几个能如此一次又一次地平稳过渡?
如果从1965年新加坡独立算起,我们这些建国一代已经度过了一个甲子的太平年。我们比父母和祖父母辈幸运多了,因为他们经历过战乱的年代和殖民统治,也曾遭受日本军国主义者的蹂躏,我们则只知道和平。
我们的祖辈,很多是因为祖居地战乱贫穷,民不聊生而背井离乡下南洋,极少数人发迹了,但绝大多数过的还是艰苦的生活。我们这一代因此也多数是在贫困的家庭中长大的,尝过贫穷的滋味,但也侥幸搭上了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列车,至少拥有自己的政府组屋。
回顾这60年光景,日子一天一天过,不知不觉就到了古稀之年。也许很少人仔细地想过,在这三代人的时间里,新加坡政治经历了怎样的变化?今天(5月15日)是个重要的日子,总理换班,它提醒我们,这是第三次换总理了。
如此大事,不少国人却似乎无感,觉得没什么了不起。或许这正应了《老子》的一段话:“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
陈鼓应的白话翻译如下:最好的世代,人民根本不感到统治者的存在;其次,人民亲近而赞美他;再其次的,人民畏惧他;更其次的,人民轻侮他。统治者的诚信不足,人民自然不相信他。(最好的统治者)却是悠然而不轻于发号施令。事情办成功了,百姓都说:我们本来是这样的。
假如这就是老子本来的意思,那我们可以据此理解,在老子看来,一个统治者(领导人)的政绩如何,可以据老百姓的不同反应来衡量。政绩最上乘的,是治理成功,而老百姓却都感到一切很自然,平平常常的,自自在在的。属于第二等的能得到百姓的亲近和称赞。等而下之的,则是令人畏惧,遭人唾骂。环顾世界,以上几种领袖都有,但以被老百姓轻侮的居多,能受赞许的已属凤毛麟角,能做到最上乘的可谓稀有。
在民主国家之林中,政府被唾骂的例子俯拾即是。在这些国家,政党分裂、选民撕裂和政府无能或平庸成了常态,甚少有政党能在大选过后单独组织政府。更糟的是,几乎每任政府都是在风雨飘摇中执政,往往把精力都用在应付在野党的攻击和刁难上,无暇他顾;当然更谈不上长远规划,只能短线操作。
为什么会这样?也许这是政党政治与生俱来的弱点。竞选很激烈,国会辩论很热闹,但大家都是在相互倾轧,力求轮流坐庄,玩政治游戏。新加坡的特殊情况,源于很特殊的历史背景。但这种因当年社阵自动退出国会而形成的一党独大局面,到底能维持多久,是个未知数。
无论如何,如前所说,我们有幸过上了大半辈子的太平日子,而且多多少少也分享了政治稳定、经济增长、社会进步和科技发达所带来的果实。虽然每个人的际遇不同,成就不一,但整体来说是水涨船高,生活比起祖辈是好多了。祖辈坐人力车或三轮车,挤没有冷气的巴士,现在我们不但有冷气巴士,更有快捷舒适的地铁,物质条件的丰富前所未有。
从政权更迭看政绩
超过半个世纪的发展,虽然中间有些起伏,但总体平稳,不断向好,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这就是每个国家发展的自然轨迹。反正我们的感觉就是这样。确实像极了老子所说的,“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事实是,这完全是人为的结果,是良好治理的结果。
除了看老百姓的反应,一个领导人的政绩,也可以从政权更迭的角度来衡量。这个领导者能否把国家治理好,固然是一个基本的政绩衡量标准,但同样重要的,是他所建立的好政绩能否在他之后延续。他能否做好政权交接的工作,也应是一个衡量的标准。这包括物色能干的继任者,让他们有实习磨练的机会,也让时间考验他们的能力。
政权的更迭,往往是一个国家的政治产生动荡甚至祸乱的根源。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就是当权者没法稳妥地交出政权,并由接任者顺利接手。现代中国发生的十年浩劫,就是一个很突出的例子,对中国人而言,那也是个惨痛的经历。
一般来说,从建国领袖到第二代领导人的过渡尤其困难,因为建国领袖一手打下了江山,很难有后继者能穿上他的大鞋子。这个马上得天下的人也很难把权位让出来,最后是老迈昏庸,被身边一些有权力野心的人操控,导致祸乱。毛泽东的晚年就是如此。
在新加坡,从李光耀到吴作栋,是新加坡建国以来的第一次领导人更迭,结果大体顺利,堪称难得。从吴作栋到李显龙,是许多人预料中事,因此也非常顺利平稳。今天要从李显龙到黄循财,一切看来也很稳妥。这也给人很自然的感觉。
事实是,每一次表面自然的交接,不仅很不自然,也很不寻常,没有仔细的筹划、安排和部署,哪能如此?看看别的民主国家,有几个能如此一次又一次地平稳过渡?在美国,上届总统大选过后,败选的特朗普和他的铁杆支持者很不甘心,结果竟然发生了暴力冲撞和破坏国会大厦的事件。此外,虽然每一任总统都会自诩政绩斐然,其实表现都只是马马虎虎,所交出的都是一个问题多多的烂摊子。
李光耀交给吴作栋的,是个经过几十年苦心经营起来的新加坡。同样的,吴作栋也把一个持续发展的新加坡交到李显龙手上。现在,李显龙也可以扪心无愧地说,交到黄循财手上的是完好和充满希望的国家。这就是良好政治的延续,是卸任者的良好政绩最美的句号。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