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堰塞湖现象”与社会抗议(2)

时间:2019-08-06 07:57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威权主义社会的“发声”

与民主社会相比较,权力集中或学界所说的威权主义社会,到了社会抗议阶段往往已经是“深仇大恨”。在威权主义社会,“发声”往往受到很多限制,而且即使发出了“声音”,发声者面临的风险也很高,所以理性的人往往选择不“发声”,直到“不得不”发声为止,即到了不可忍受、非发声不可的时候。考虑到威权主义社会的民众也是最有忍耐力的,一旦到了“发声”的阶段,这个时候的“声音”往往是最激烈、最有破坏性。

不过,威权主义社会的“发声”不见得无效,在一定条件下甚至比民主社会更有效。这主要由两个因素决定。首先,威权主义国家的社会群体面临“退出”问题。这些国家要么是一党制国家,要么是一党独大国家。在前者,根本就不存在“退出”的选择,因为没有反对党的存在。唯一的“退出”就是向国外“移民”,但这个选择反而降低了对原来社会的压力,这种“退出”对原来的社会毫无益处。

在后者,因为一党独大,人们对合法存在的小党的效用存有怀疑,往往也不做“退出”的选择。这种局面决定了威权主义国家“发声”的“艺术”和“质量”。因为具有风险,人们就要讲究“发声”的艺术,用他们认为最有效用的方式“发声”;而“发声”的艺术也往往提高“声音”的质量。

其次,执政者的忧虑和主动解决。威权也意味着责任。如果执政者足够理性,就必须做到两者之间的平衡。无论是一党制国家还是一党独大国家,执政党没有任何理由推卸责任,或者说,执政党是唯一的责任主体。执政者深知“一旦发声便是深仇大恨”的道理,也深知“决堤”所能爆发出来的能量和所能造成的破坏。因此,为了避免大面积“决堤”现象的产生,执政党就必须主动“倾听”社会所发出的“声音”,主动解决问题,满足社会的需要。

唯一不同的是,“发声者”或“声音组织者”所面临的风险更高。因为执政党不希望现存“声音”成为一种有组织的力量(潜在的反对党),所以往往对这些角色实行高压管控政策。西方一般认为威权主义国家的“声音”无效,但这个论断并不符合经验证据,因为从经验来看,威权主义国家的诸多“声音”在一定条件下,也促成诸多有意义的实际政策变化,有些变化甚至较之民主国家更能反映社会的变化。

第二,“堰塞湖”内部和外部的水位落差关系。很简单,“堰塞湖”内部水位与外面水位落差越大,“决堤”时刻所产生的冲击力就越大;反之,两者的落差越小,“决堤”的可能性就越小,即使“决堤”,所造成的冲击力也不会太强烈。

社会运动的强度其实也是如此。如果社会运动所要求的东西和他们已经拥有的差异过大,社会运动往往很激烈,例如一个社会的民主化初期(也就是从没有民主到有民主的转型时期),社会运动往往很激烈,甚至很暴力;反之,如果社会运动所要求的东西和他们已经拥有的东西差异不大,社会运动往往趋于平和,例如一个已经民主化的社会,社会运动(也即是要求更多的民主)不会像初期那样激烈和具有暴力性。

理解这种“落差关系”对执政者防止社会剧变、维持秩序也具有意义,即“落差”问题不仅可以解决,也可以预防;但如果被忽视、不去解决,日子久了就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即落差变得越来越大)。

其一,执政者可以对社会抗议进行“疏导”工作,正如可以人工炸掉“堰塞湖”的堵塞物。炸掉堵塞物就是让“堰塞湖”内部的水和外部的水融合在一起。如上所说,这里的“成本”就是如何处理社会抗议运动的组织者。第二,提高外部的水量,让外部的水位和“堰塞湖”内部的水位差不多一样高,使得内部水量对外部没有冲击力,甚至有可能高过内部水位,这样彻底消除“堰塞湖”。这种情形从理论上说是可能的,但在实践中还没有很成功的例子。

不过,这种现象并不难观察到。例如,在1960年代至70年代,因为大陆经济落后,生活困难,人们大规模(非法)逃亡香港,但改革开放之后,内部经济发展迅速、生活水准急剧提高,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问题。这种情形也可以应用到两岸关系。如果随着中国大陆的持续发展,各方面权利逐渐实现,香港、台湾和大陆的关系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香港和台湾社会运动的性质也会发生变化。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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