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亚细安印太展望是新瓶旧酒?

时间:2019-07-10 07:39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黄河

自2017年底美国总统特朗普推出自由与开放印太战略(Free and Open Indo-Pacific,简称FOIP)以及四方安全对话重启以来,印度-太平洋(简称印太)概念在国际关系论述中得到很多关注。不过,即使在其倡议者当中,也没有共同的理解或权威的定义。过去两年,美国、日本、印度和澳大利亚在将印太概念纳入各自的外交政策过程中,已就此概念作出各自的阐释。同时,中国避免讨论印太论述,认为这是遏制中国的战略。

在印度尼西亚的倡议和敦促下,亚细安进行了内部讨论,对此问题制定亚细安的共同立场。因此,2019年6月在曼谷举行的第34届亚细安峰会通过了“亚细安印太展望”(ASEAN Outlook on the Indo-Pacific,简称AOIP)。

AOIP延续亚细安战略文化

AOIP在许多方面是新瓶旧酒。它延续了亚细安的开放和包容性前景,并将亚细安定位为“在争夺利益的战略环境中的诚实中介”。在“印太地区的对话与合作而非竞争”的旗帜下,AOIP建立在亚细安长期政策的基础上,即在亚细安框架内接受所有合作伙伴和朋友,尤其是大国,培养它们进行对话与合作的习惯,鼓励它们自我约束,并利用它们的能力和资源来应对共同的挑战。在中美关系急剧转向战略竞争甚至经济技术脱钩的新背景下,亚细安的对话与合作方式是否依然有效,目前还说不准。

AOIP设定了亚细安在区域架构方面的长期原则,包括开放、透明、包容性、以规则为基础和尊重国际法。自由的概念也包含在AOIP里,即“旨在为维护和平、自由与繁荣作出贡献”。虽然没有详细阐述自由的含义,但可以结合后续段落中尊重主权、不干涉和平等的原则来解读。在这方面,AOIP的自由与美国FOIP的自由概念有些趋同,其中包括免于胁迫的自由或行使主权的自由。

然而,仅此而已。FOIP的自由适用于国际关系和国内治理,后者的定义是“自由社会、相应的个人权利与自由、善治”和“遵守《联合国宪章》及《世界人权宣言》的共同价值观”。AOIP中的“自由”则主要集中在国家之间的关系上,正如“尊重国际法”范畴内的国际条约所反映的那样,包括《联合国宪章》、1982年《联合国海洋法公约》、其他相关的联合国条约和公约、《亚细安宪章》和各种亚细安条约和协议,以及《东亚峰会互利关系原则宣言》。

AOIP对国家间关系的规范性关注的另一个指标,是《东南亚友好合作条约》(TAC)作为区域各国行为准则的重要性,尤其是在主权平等、和平解决纠纷与放弃武力解决问题方面。这也是亚细安在不断变化的区域秩序中保持文明与稳定的基本要素。除了TAC,AOIP还保留了为更广泛印太地区制订“适当的亚细安文件”的可能性。这可能是印尼为保住在未来重启印太条约提案可能性的做法。这是印尼前外长马蒂的提案,旨在将TAC原则推向更广泛的印太地区,2014年印尼换政府后束之高阁。用马蒂的话来说,它是一个类似TAC的框架,可用于更广泛的东亚峰会成员,将和平解决争端与不使用武力连接外部节点(在大国如中国、美国、日本和印度之间)的亚细安经验外部化。

在制度上,AOIP没有设想新的设计,因为AOIP“并非旨在建立新机制或取代现有机制”。它“设想以亚细安核心为基本原则,促进印太地区合作,以亚细安主导的机制如东亚峰会,作为印太地区对话与合作的平台”。随着单边主义崛起和其他结盟布局(双边、三边、四边、迷你边)因印太地区日益重要而出现,AOIP旨在通过亚细安主导的机构,恢复亚细安对区域多边合作的召集和议程设定的实力。

AOIP侧重于“加强和优化亚细安主导的机制”,但没有说明将如何做到这一点。AOIP在后续段落中表明,“在亚细安主导的机制中可以进行关于这项事务和实际合作活动的战略讨论,其中包括东亚峰会、亚细安加一机制、亚细安区域论坛和亚细安加八国防部长会议”。与对于东亚峰会的重视相比,AOIP没有提及亚细安加三。技术上可以解释为亚细安加三成员仅限于太平洋地区,所以不适合更广泛的印太环境。AOIP不提及亚细安加三,可能会传达出亚细安目前对东亚共同体没有什么心思的地缘政治信号,尽管它仍然是官方的长期目标。从东亚到亚太地区,再到现在的印太地区,亚细安的开放区域主义增强,东亚作为地缘政治结构的身份则将继续稀释,尽管东亚经济一体化正在加深(亚洲在亚细安增值出口中的份额从2005年的35%增加到2016年的40%,而美国的份额从20%下降到15%)。

然而,对印太概念的这种拥抱,并不意味着亚细安的战略前景将涵盖印度洋国际关系的复杂态势,也不意味着亚细安主导的机制很快将开放予印度洋沿岸国家参与,因为AOIP表明将保留其现有形式。换言之,AOIP仍然以东南亚为中心,同时更加积极地探索“在特定的共同利益领域同亚太和印度洋地区的其他区域及次区域机制合作”。其中一个机制是最近获得印尼极大兴趣和积极参与的环印度洋区域合作联盟。印度作为区域秩序新兴力量中心的地位日益重要,也推动了这种西向扩展。这是亚细安战略前景的延续,之前已吸引印度参与亚细安区域论坛、东亚峰会和亚细安加八国防部长会议,以及进行中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谈判。

将印太结合到亚细安之中,可能是AOIP最重要的意义。从2018年到2019年初,印太一直是亚细安内部讨论中最有争议性的一点。其中一个关切点是,亚细安对“印太”的拥抱可能被视为对FOIP的认可或支持,这将给亚细安带来两个问题。首先,FOIP究竟意味着什么,以及将如何在四方安全对话机制内执行,仍不清楚。正如新加坡外长维文所说的,“所谓的自由开放的印太地区还没有充分的共识”,以及“除非我们确切知道它的含义,否则我们永远不会签署任何协议”。即使是四方安全对话的四个成员,尽管它们在维护以规则为基础的区域秩序和对华有共同战略关切方面持共同立场,但每个成员对于如何在对外政策中追求自由开放印太战略提供了不同的表述。这可能是一个深思熟虑,而非缺乏协调的选择。

其次,亚细安成员国不愿接受印太的最主要关切是,采用这个名词会引起中国的惊愕。虽然“一带一路”倡议实质上就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印太战略,但北京还未做好准备接受这个名词。到目前为止,中国对FOIP持不屑一顾的态度,中国外长王毅称之为“太平洋或印度洋的海泡沫,可能会得到一些关注,但很快就会消散”。然而,这种不屑一顾态度背后是北京的战略焦虑,意即认为印太是“有太多美国议程,与日本、澳洲及印度建立联盟以遏制中国”的说法。鉴于北京对印太一词的敏感性,以及亚细安对FOIP的保留,亚细安的印太概念必须与FOIP有质的区分。

以发展为导向的印太

AOIP将关注点从战略竞争转向经济功能合作。换言之,亚细安希望通过以发展为导向的办法,既规避又利用大国的竞争性态势。这种办法强调互利合作,建立“有利于所有各方的印太地区的发展与繁荣”。一方面,亚细安认识到本区域正在争论的安全—经济关系,即这些大国的每一项重大经济倡议,都有潜在战略驱动因素或影响,无论是贸易还是连通性。另一方面,亚细安尝试淡化抽象的战略安全形势,并注重实际的经济发展合作。

AOIP并未将亚太和印度洋的结合视为一个独立的地理构建。这是一个事实,因为跨越两大洋的地形、人民、历史、社会文化结构和国际关系存在巨大差异。相反,AOIP从两个角度看待亚太和印度洋的融合:一、有活力的经济一体化和连通性的区域;二、无缝的海洋空间。

经济一体化和连通性的角度,旨在通过拼凑现有或谈判中的自由贸易协定,以及在本区域浮现的多个连通性倡议,来实现经济潜能。这包括中国主导的“一带一路”倡议、日本主导的高质量基础设施合作伙伴计划、美国的国际发展金融公司、亚洲开发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亚细安互联互通总体规划》、大湄公河次区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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