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之间发生史上最大规模的贸易战,所造成的破坏自然不容小觑。但从更立体、更长远的维度来看,这样级别的贸易战对中国也有很多正向作用。
贸易战充分暴露了中国的经济软肋和产业结构中的致命缺陷,对中国经济的发展战略和产业布局具有纠偏和警示效果;同时也促使中国社会从上到下进行自我审视,对自身的技术能力、产业结构、市场模式,乃至发展进路等进行反思和重新定位,有效遏制了近段时期不切实际的夸大宣传、自我膨胀等各种不良势头,有助于减少浮躁和盲动,重回务实和理智。如此等等,自不待言,但贸易战带给中国的正向作用还不止这些。
中国自上世纪90年代初确定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以来,经济始终处在高速增长而且相对平稳的状态。对于个中原因,除了人口红利和积极融入全球经济一体化等显性因素之外,背后还有哪些成因,争议较大。尤其是在政府与市场之间的界线,产业政策的作用,以及国有企业的市场价值等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当前中国市场已经走到人口红利几近消失的当口,贸易战则让助推经济快速增长的外在环境发生实质性改变。
这种局面对于中国经济及其发展模式而言,无疑是一次全方位的“压力测试”。这次“测试”既不是内部模拟,也非体制力量所能有效控制,与借助金融手段就能有效缓解的历次“金融危机”完全不同。所以,贸易战能够真正检测中国经济发展的韧性,充分展示影响经济增长各因素之实际效用,让各种经济手段的优劣良弊暴露无遗,为制度改进和路径选择指明方向。
贸易战显然打乱了当前正在推进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既定步骤,但也并非尽是负面影响。贸易战从一个侧面佐证了中国转向高质量发展、实施产业升级和拓展国内市场的必要性。这会强化“三去一降一补”政策的落地实施,加快金融资本利润转移和实体经济结构调整的进程。此外,美元加息和美国对进口货物加征关税,强化了人民币下跌的预期。
这种预期某种程度上与“去杠杆”所要求的货币政策导向形成对冲,反而减轻了央行主动缩表的压力,也有利于本外币市场干预机制的持续改进。
更为重要的是,贸易战将促使中国政府和企业重新认识和适应全球经济一体化,开放融入,引进资本,在全球产业链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充分发挥比较优势,不断拉高国内生产总值(GDP)。这是新兴市场国家振兴经济的基本路径。在跨越“中等收入陷阱”之前的阶段,这套逻辑都是适用的。主要是因为此时这些国家以中低端产业为主,附加值低,资源消耗大,与发达国家高端产业分工互补,可以各得其利。
权衡之下,文化、价值、体制、市场模式等问题,都可以搁置不问,有利于这种秩序的国际贸易规则,也为各方所一致推崇。
但当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所有经济体都会觊觎高端产业的超额利润,以及先进技术所支撑的强大国力。发展中国家会选择产业升级和打造高端产业,导致原有的分工秩序和利益格局受到挑战。而发达国家必然会实施遏制,强调和维护自身在政治、经济、技术等领域里的优势地位,努力保持对高附加值产业的垄断和高额利润的占有,为此而不惜采用贸易战、修改贸易规则、战略掣肘等各种手段。可以说,所谓的全球经济一体化,首先是一种利益分配格局,其次才是一套产业分工和国际贸易体系。
当利益格局的变化明显偏离一方的预期时,全球经济一体化就成了伪命题,分工合作能否继续就不再取决于产业结构,而会更多地触及市场模式、战略需要、体制、价值观,乃至历史传承等领域。中美之间所面对的就是这种局面。即使回到奥巴马时代,或许没有简单粗暴的“贸易战”,但却必定会有目标明确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相比之下,至少贸易战的道德站位低了些,因此应对的难度也就小一些。
表面上看,此次贸易战只是由美国发起,并且带有强烈的特朗普个性色彩,似乎也并非针对中国一个国家。但实质上,重商主义、非市场行为和没有兑现入世承诺等,是主要经济体对中国的一致指责,以至于中国很难在这场贸易战中找到一致行动人。全球经济一体化,不仅指开放的市场和统一的规则,还包括许多其他方面。
事实上,文化、体制、对贸易规则内在精神的理解等,都会影响到一个经济体或一家企业在国际贸易中的表现,形式上是否合规对于判断它们是否执行了贸易规则纵然重要,但所奉行的商业理念、诚信程度和行为方式等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