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移民难以融入德国社会
当两种不同的文化特性相遇和相撞,社会矛盾就无法避免,平行社会逐渐产生。因此,土耳其移民,哪怕是土生土长的一代,一直很难真正融入德国社会。加上德国人的生育率常年下降,而土耳其穆斯林积极生育,导致德国人的危机感日益加重,以至于有人说,“女人的子宫成了土耳其现代殖民的秘密武器”。
第二点和第三点涉及双方不同的政治制度和民主意识。埃尔多安要实现总统集权制和新奥斯曼主义,离不开海外土耳其人的支持,而包括德国在内的西方诸国,却不希望埃尔多安的影响力波及和分裂他们的社会。两名土裔队员与“独裁者”合影,无疑进一步增加德国人对土耳其人的不安和反感。
最严重的还是第四点。它强化了德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传统意识。厄齐尔和京多安都加入了德国籍,按理说他们的总统应该是施泰因迈尔,可京多安却称埃尔多安为“我尊敬的总统”,这下可踩了德国人的“底线”。
这个“底线”到底是什么?是在尊重宪法的基础上,对德国社会体制和价值观的认同?还是开始比赛前必须一起唱国歌?还是身在民主国家,就不能与“独裁者”有丝毫瓜葛?还是必须对所在国具备“有我无他”“非此即彼”“全心全意”的不二认同感?还是“拿了我的国籍,就必须是我的人”的所谓民族主义?
如果默克尔这样一位民主国家的政府首脑,都能数次去安卡拉会见埃尔多安,为何一个家族成员均来自土耳其的运动员,就不能和埃尔多安合影?当然我们可以说默克尔是为了国家利益,那厄齐尔和京多安在意乡情,仰慕名人,就该受到这般奚落?
其实,合影风波只是表相,它反映出三个问题:
一、厄齐尔和京多安的行为和观念并未变,变的是时代大环境,变的是德国与土耳其的双边关系。更大的变数其实存在于一个“不变”之中,那就是张扬的民族主义,必然随时会从“自豪感”,陷入“玻璃心”的尴尬境地。
二、德国人对异族的态度,始终摆脱不了“为我所用”,但“不为我信”的魔圈。德国国足走得顺利时,皆大欢喜;走得背时,外裔队员比较容易成为责难的靶子,认为他们不够尽心尽力。
三、厄齐尔是个非常低调的人,只把足球当作自己热爱的事业,但足球在德国不仅仅是职业,还具有榜样和楷模的作用,更是唯一可以尽情表达民族自豪感的载体。这次对两名土裔队员群体发难,说明了“冠军”称号已成德国足球的负担,也凸显足球作为德国人抒发和寄托民族情的载体,其负重已到了难以承受和令人窒息的地步。
德国人扭曲的民族主义
历史上,统一的民族意识在中世纪和近代早期之前并不普及,它其实是17世纪和18世纪民族国家形成前后的产物。
与其他形成和发展较早的民族相比,德意志的民族性成型较晚。政治家俾斯麦统一德国之前,德意志土地上一直诸侯林立,家族割据。普法战争之后,德意志才唱响了民族崛起之歌。
与其他民族参照和竞比,德意志晚到的民族情感,显得缺乏耐心和理性,这种“后来居上”的野心和雄心,让爱国主义变得扭曲夸张,最终成为一剂贻害深重的“毒药”。
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有内外两面:对内,它们能促进民族的一体化和内部的团结;对外,它们又有可能造成隔阂,强化本位主义和沙文主义。贯穿20世纪历史的正是这种过于简单化的敌友划分,结果是战争、破坏和毁灭。
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又是一对孪生兄弟,内涵重叠处较多,界限模糊,所以经常会被混为一谈,或被别有用心的人滥用。简单地说,两者的主要区分点在于,爱国主义强调对自己国家和民族的认同性和归属感,民族主义强调的则是本民族对其他民族的优越感和排他性。
德国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史怀哲(Albert Schweitzer)曾说过一句名言:什么是民族主义?民族主义就是没有了气度和教养的爱国主义。
说到底,无论是爱国主义,还是民族主义,其实都是人的一种情绪和情结,所以很容易被误用和误导。这也是这两个主义的危险之处。
让我们回到“足球”这个话题。应该说,如今的足球运动已不仅仅是一个体育项目,它还牵动着一个民族不同阶层人的心,反映他们的情绪和向往,提升整体的向心力。
德国人常说,“球是圆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足球还传递着一个哲理:当你的脚触碰到它,并向外踢出它的那一刻,命运的弧线和结果其实就已经注定了。这里隐喻着无常和宿命。
德国队这次虽然提前出局了,但足球依然在滚动,比赛还在进行。让我们尽情享受这无常的足球所带来的精彩和美丽吧。
(作者是德国时评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