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淳亮
人与人相处,得对彼此先有一个定位;不同的社会对此有不同的定位方式,最负盛名的大概是印度的种姓制度。但就算工业化社会似乎追求均一化的平等,也一样不能免于国民的自我认同的建构,而附带发展出来的“民族主义”,经常要比较民族之优劣,无论其托词是血统、文化,或者历史、制度。
例如当代美国,将平等主义发展成为一种意识形态,以致于奥巴马总统时期的美国,甚至允许女性申请、追求军方的几乎每一个战斗职务。对于民主党的拥趸,这种认同或身份建构的过程,或者这类美国平等精神的潜台词,是“只有美国做得到”的美国优越论或美国特殊论,因此也是其语境下的美国爱国主义教育重要内容之一。德国学者哈伯玛斯曾提出“民主法西斯主义”一词,某种程度上,倒是非常适合这种用西方定义的民主,来为国家优劣排序的政治态度与身分建构。
这里的现象是,当平等或任何词汇已经成为某一行为者的意识型态武器,用以提升其利益,这些词汇在那个脉络下都会失去其原有的意义。人与人相处是如此,国与国相处也是如此。与此相对的,有时似乎不平等的身份关系,由于其中包含的众多伦理意涵,反而对于相关各方的行为,都有着更为平等的行为约束。中华文化所谓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一个显例,“兄友弟恭”又是一个重要的规定。
中华文化的各种人际关系,多强调了不同行为者的不同关系之间的伦理约束,中华文化下的国际关系其实也是如此。不久前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访问北京,论者纷纭,但是中国与朝鲜之间有一点与世界绝大多数国家不同,就是彼此互相承认,时间已经远超千年。
虽然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的历史甚至不到半个世纪,但由于当代世界各国对反侵略的极大共识,国家之间的并吞已经很少发生。然而,国家之间的关系,却更多还仅是纯粹追求利益的单位之间的关系,缺乏温度;“国家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还似乎被许多国家视为圭臬。国际关系没有真切的身份与相应的伦理,揭开表面的平等,还是西方对世界的主导,或者说,民主法西斯主义对世界的统治。于是就算前两年地中海上的浮尸数以千计,国际舆论仍然只是轻轻放下,伪善毕现。
中国与朝鲜的关系就与此不同;彼此不仅有着千年之久的国界,还有着伦理关系。虽然近代“中华朝贡体系”崩溃,但迈入“新时代”,似乎“伦理的重构”又不可扼抑地卷土重来。这种“伦理的重构”既有两国分享的儒家思想为基础,也符合彼此的长远利益。伦理上的“兄友弟恭”“厚往薄来”,从经济学的角度,则是奥尔森(Mancur Olson)的“集体行动的逻辑”。简而言之,就是主导者对于秩序有远大于其他行为体的承担义务。而伦理的作用,是让这种承担不仅是一种算计,更成了权利与责任。
近日关心朝鲜局势的人,纷纷点阅朝鲜官方播放的金正恩访华报道,一些人就称这是朝贡体系的回归。但与其说是“朝贡”,不如说是“伦理”。与其说金正恩来朝贡,不如说两个国家领导人,在过去一段时间,有意无意间共同重塑了彼此伦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