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特朗普税改与美国的未来(2)

时间:2017-12-12 09:13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税改促成美国资本回流谁得益

不过,问题在于,如果这次税改促成美国资本回流,好处会到达这些“饱受煎熬的中产阶层”手中吗?这里至少有一个短期内难以克服的困难和一个永远都不能克服的困难。第一个困难是美国的经济结构变化。

1964年和1981年两次税改的时候,美国还是最大的制造业基地,是实体经济。但今天主导美国经济的是华尔街金融资本主义。美国资本回流的去向值得注意,大部分资本很可能流向金融资本,而非实体经济。

美国很多实体经济部门已经流向海外,要这些实体经济部门都回流到美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税收只是其中一个因素。在劳动力成本、工人技能、市场等因素不变的情况下,光有税收的变化不足以改变情况。

奥巴马执政时期,曾经亲自找过苹果公司等老板讨论过制造业回流问题,但不得要领。而如果资本流向金融领域,对美国来说结果可能是负面的。第一,金融领域本身是利用现代科技最充分的领域,越来越难产生就业;第二,金融资本的本质是在全球范围内流动,很难具有美国的主权属性;第三,现代金融资本越来越具有投机性,泡沫水平越来越高。

就美国大公司和国家的关系来说,其所拥有的优势和劣势是同一回事情。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多、最大的跨国公司,体现了美国的优势,但这些公司的主权性质越来越低,很难说是美国的公司,而是全球公司。同时,正因为这些是全球公司,它们必须依赖整个世界经济舞台而生存和发展。也就是说,对这些公司来说,它们或许有能力“吸取”特朗普税改所带来的利益,但税率则难以把它们局限在美国市场,使得它们仅仅属于美国。

第二个因素则是永恒的,即资本的贪婪。今天的资本已经完全不是德国社会学家韦柏(Max Weber)所说的持有“新教伦理”的企业家了,而是已经没有任何道德可言的资本家了。传统上,企业家持有亚当斯密所说的“道德情操”,怀有社会关怀心,但现在的资本家只剩下马克思所说的“贪婪”两字。

从这个角度来说,最低的税率也满足不了这个群体贪婪的欲望。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他们的行为已经充分展示了这一点,当时美国政府用纳税人的钱去“救济”濒临倒闭的华尔街,但当华尔街拿到钱之后,老总们只是一个劲地为自己捞巨额的“奖金”,以奖励自己的不负责任和失败。

第二个阵营是奥巴马的支持者,也是民主党的支持者。这个群体从奥巴马2007年美国大选期间组织起来的彩虹大联盟可见一斑,主要由非洲裔、拉丁裔、穆斯林、同性恋者等少数族群和传统社会边缘群体组成。这些群体一直是美国社会的有机部分,但并没有政治人物把他们组织起来。

进一步分化社会

奥巴马把他们组织起来了,并且把他推上了总统的宝座,并且其医改也被视为为了这些群体。这就引起了白人主体社会的深刻担忧。特朗普选举因此也被视为是白人社会的“公投”。很显然,这些群体不仅不是特朗普要改善的,而是相反,即要“打击”的。奥巴马的医改被特朗普阵营视为是“社会主义”方法,特朗普上台之后已经否决了奥巴马医改方案。

现在人们还不知道特朗普如何把税改的成果,分配到他所想要改善的群体,即普通白人。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税改会继续分化美国,加大和恶化美国区域之间、种族之间、阶层之间的分化。

哈佛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在奥巴马执政期间,美国1%的富人已经掌握了美国社会40%的财富。2017年,40%的美国民众几乎处于无产状态(不拥有任何股票和房地产);70%的民众只占了社会7%的财富。这和1970年的情况刚好相反。1970年,美国前1%的富人只占全美国财富的9%,中产阶层占全社会人口的比率为61%左右,而冷战结束后的经济黄金时期高达70%。

2007年奥巴马当选美国总统时,美国中产阶层占58%,但八年之后只占49%,每年减少一个多百分点。特朗普税改或许是为了改变这种情况,但对大多数美国人来说,没有充分的理由去相信特朗普能够改变这种情况,而有太多的理由去相信情况会恶化。

很显然,要保障社会运行,政府税收极其重要。但美国的穷人已经没有什么税可征,只好继续向中产阶层征税。奥巴马执政时期就是这种情况。不过,如上所说,中产阶层已经捉襟见肘了,继续征税必然会激起他们的强烈反抗。当然,受影响的不仅仅是中产阶层,而是覆盖到其他各个群体,例如包括大学在内的教育系统、研究与发展部门等。

在很大程度上,特朗普税改可能不仅不能促成“美国的再次伟大”,反而会播下“阶层斗争”的种子。非常有意思的是,曾经是特朗普最强有力支持者的美国民粹主义领导人班农,现在离开了政府,到日本、欧洲等国家号召搞民粹主义运动。全世界民粹主义者联合起来,这似乎是班农所追求的。他很像19世纪和20世纪初欧洲社会主义革命者。

如果特朗普税改不能如其所愿,很可能促成美国的社会主义革命。19世纪和20世纪初,美国有效抵御了欧洲式社会主义运动扩展到美国本土,但这次美国本身有可能成为社会主义运动的大本营。尽管这种社会主义革命,并非抱有深刻种族主义偏见的特朗普和班农所愿的,但在“一人一票”的大众民主下,如何去防止这种社会主义革命呢?

如此看来,历史不仅没有终结,而且在加速度地分叉。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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