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专栏
改革开放一开始,邓小平所说的两句话对日后中国产生深远的影响。第一句话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第二句话是“教育要从娃娃抓起”。在文革期间荒废教育多年之后,当时的中国人尤其是教育科研工作者的激动情绪可想而知,他们又再次走上了近代以来梦寐以求的“教育救国”的轨道。
教育育人,培养人才,至少具有三层含义:其一,具有一个自然属性的人,以正常的轨迹成长;其二,通过传授已有的知识,掌握必要的技能,至少能够具有自我生存能力;其三,有能力创造新的知识为“人作为群体的一部分”(即社会)的发展做加法和贡献。
将近40年过去了,中国的教育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当人们沉醉于所取得的巨大成就的同时,头脑冷静和敏锐的人,则感觉到中国教育制度里面所隐含的巨大危机,他们已经从教育看到了未来的中国。如谚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所说,任何国家,最不能欺骗的就是一个人所受的教育,什么样的教育,就产生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客观地说,即使从中国自己的近代史看,在很多方面,人才培养仍然没有达到历史的高度。例如,没有人可以说,现在的人才培养可以和既贫穷又战乱的西南联大时期相比。或者引用已经过世的钱学森老先生的话说:“中国还没有培养出自己的大师来。”
愚昧时代已经降临了
更为悲观的是,在文化复兴和国家崛起需要大量智力支撑的时候,中国开始迎来不被看好,甚至是“愚昧”的一代。这里有两层意义。
第一,尽管没有人会乐意看到这个局面,但不管喜欢与否,从经验看,这样一个愚昧时代已经降临了,并且来得比人们的想象还快。
近来高晓松怒批清华大学精英博士是“没有胸怀大志”和技术学校学生没有区别的言论,引出了社会的巨大反响。之前很多年里,钱理群教授也一直在批评今天中国大学培养的都是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不过,这些批评实在是过于文质彬彬了。没有“胸怀大志”也好,“利己主义者”也好,如果从培养人才的角度来说,当然不能说是成功,但这些毕竟也是人们可以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
如果是“利己”,人们应当能够理性地看到他们的利益在哪里、如何才能增进他们的利益。但实际上,这群人根本没有这样的能力,他们只是在追求他们以为的“利益”罢了。就实际效果来说,这个群体玩的既非双赢游戏(对大家都有好处),也非零和游戏(对自己有好处,对别人没有好处),而更可能是一种“损人不利己”的游戏。其次,这个群体更不“精致”,而是奴性十足,他们根本就没有自我认同,没有独立精神,尤其是独立思考精神。
再次,“无能”更是这个群体的集体特征。高晓松说他们像技工,实在是夸大了他们的能力。技工是技术,能够为社会提供必不可少的服务,是任何一个社会运作所需要的。但这个精英群体没有任何技术,而只有假、大、空的本事。在很大程度上,中领导人批评共青团的话,可以原原本本地应用到这个群体,而各级共青团主要干部,大多都是从这个精英群体吸纳进来的。
第二,这个群体不是自然生存的,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相反,他们是被培养出来的。正因为这样,人们对此没有必要感到惊讶。最近一则关于小学生用诸如大数据等方法研究苏轼的新闻,引起了中国人很大的关注。这个小事例表明,人们在培养的绝非是人才,而是愚蠢者。
中国人的基因并不差,智商也不差,但是从幼儿园到大学,人们却一直在制造着“废品”。制造“废品”的过程漫长,其中的因素和利益相关者有很多,牵涉政治的、行政管理的、社会文化、个人心理等等,这些都需要另文一一深入讨论。不过,商业化运行的教育模式是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商业化是如何废掉中国的人才的?至少可以从如下几个层面来讨论。
学校是教育的主体。就学校来说,通过商业化运行模式而赚钱盈利。赚钱盈利无可厚非。不过,钱的唯一目的是培养人才,而非其他,但在中国赚钱盈利本身就成为了目标——一个远较培养人才更高的目标。这就有效地改变了教育的性质。赚钱有供给方和需求方两方面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