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中国大城市化的陷阱(2)

时间:2017-03-07 09:44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如果超大城市是失去控制能力造成的,那么特大城市群建设则是有关部门主动规划的,已经规划包括京津冀、长三角、珠三角等十大城市群,并把十大城市群视为是中国城市化的主体形态。我们把这两方面合称为“大城市化”。

大城市化带来怎样的结果呢?首先要考量的是其所能带来的正面积极的结果,因为这是城市化规划部门的理性之所在。这里最主要的是大城市化所能带来的经济发展和GDP增长。从经济学意义上,城市化可以带来GDP和经济效益,这很容易理解。GDP就是经济活动交易,交易越多,GDP就越高。因此,城市的GDP必然远远高于农村,因为农村家庭基本上是一个自足的单元,但城市居民必须通过经济交易才能进行正常生活。

城市越大,交易量就越多,GDP就越高。同时,无论是单个城市还是城市群的建设,从工程学意义上来说,也变得可以。无论是城市内部的交通还是城市之间的互联互通(城市群)技术上不难解决。这一过程也创造经济活动。

问题在于,这种城市化考量仅仅只是经济学和工程学的考量,而较少甚至完全忽视了社会、政治和环保等方面的考量。在缺少对社会、政治和环保等因素的考量下进行的大城市化,最终必然会导致巨大的灾难。这种灾难性现在没有人可以计算出来,也没有人可以预测,但最终还是会出现。

第一,优质资源高度集中在大城市,拖累了国家区域经济的均衡和可持续发展。即使在改革开放之前,优质资源也是集中在这些大城市的。多年来,人们希望通过扩大内需来实现可持续的经济发展,但在优质资源集中在几个大城市的情况下,内需社会很难再全国范围内建立起来。如同社会群体,中国的城市也呈现出强者愈强、富者愈富、弱者愈弱、穷者越穷的局面。这个局面不改变,国家的发展必然是畸形的。

第二,如果城市结构因素不变,其他方面的社会变革和改革会变得很困难,甚至不可能。今天,中国在医疗、教育、公共住房等方面的改革都遇到了瓶颈,因为改革都过于侧重这些领域的微观面,而忽视了城市结构问题。例如,如果只有北京拥有中国最好的医院和学校(从幼儿园到大学),全国各地的人群还是会蜂拥而至,不管怎么样的政策都难于阻挡人群流入北京,也难以把已经进入城市的人口驱离。只有把优质资源分散化之后,这种情况才能得到彻底的改变。

第三,大城市化产生巨大的负面社会政治效应。一些大城市越来越富裕,而越来越多的城市则出现贫穷化的趋势。在很大程度上说,现在已经俨然形成了“农村包围城市、小城镇包围大城市”之势。如果中小城市继续被忽视,那么它们必然成为中国民粹主义的基地。西方现在所盛行的民粹主义并非来自大城市,而是来自中小城市,尤其是城镇,因为中小城市和城镇一直被忽视。

再者,城市越大,执政党、政府和社会、人民的不信任感就越深层。社会对政府的信任来自政府所能提供的0公共服务。提供公共服务需要城市规模,城市过小,公共服务就很难提供。但是如果城市过大,政府更难提供有效的公共服务。这些年来,中国很多城市出现反PX和建立垃圾处理工厂的社会运动。实际上,中国大多城市被垃圾所包围,并且已经到了很危险的程度,建设垃圾处理工厂是当务之急。但因为社会不信任政府,政府很难作为。这样下去,城市肯定会发生生态危机的。

第四,更为严峻的是,就国际政治来说,城市过大往往对国家造成不安全。对国际环境的变化,人们必须具有现实主义的思考。尽管今天和平是大趋势,但很难排除战争的可能性。现代战争对城市的摧毁能力越来越强。毛泽东时代搞“三线计划”就是为了战备。当时政府把工业能力分散到地方,尤其是内地。毛泽东想把中国的各个地方建设成能够“自给自足”的单元,以防战争的爆发。现在的形势不同了,但并不是说城市化不需要考虑战争状态了。

很简单,美国如果华盛顿特区、纽约和洛杉矶等城市被轰炸掉,美国的整个体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如果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这些一线城市被炸掉,那么整个国家就要完蛋。同样,日本的东京一完蛋,整个国家就完蛋;韩国的首尔一完蛋,整个国家就完蛋。这是资源高度集中的劣势与缺陷。在变幻莫测的国际环境中,中国的城市化必须考虑到国家安全问题,否则就会铸成大错。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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