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聿文:特朗普之后:对世界政治的四个判断

时间:2017-01-15 17:05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美国总统大选一幕结束,特朗普当选。对于这一结果,主流媒体和政经两界恐怕会感到沮丧,因为他们都把宝押在了希拉莉身上。

我一直没怎么关注美国大选,因为我认为,无论两人谁上台,都不大可能改变美国社会的基本走向和基本政策。不过,对特朗普,我倒比较看好,认为他赢的可能性更大。我的判断当然没有什么根据,只是一种政治直觉。我始终觉得,做政治和国际关系研究,直觉很重要。特朗普的选胜说明:民调是靠不住的,大老也是靠不住的。

但现在特朗普选上了,我们就不仅要探究他选胜的原因,而且要重视他带来的可能变化。因为这不仅是特朗普个人的事情,还因为他是美国总统,美国仍然是全球最重要、最伟大的国家,这一点要搞清楚。的确,美国这几年出了点问题,所以选民对现状不满,要求改变,而相对政坛老将希拉莉来说,政治素人特朗普更能满足大众改变的期待。

用老毛的话说,特朗普就是一张白纸,能够画最新最美的图画,而特朗普打出的竞选旗号,是再造美国的伟大。希拉莉画出的画是可预期的,但与选民需求不合拍,特朗普虽然存在一种将美国带向未来的不确定性,但选民认为特朗普具有可塑性,他们可以左右这种可塑性,将特朗普“塑造”成一个他们期待的总统。所以,特朗普的背后,很可能代表的是一种历史的趋势。对此,我们需要注意。

我认为,特朗普将会给美国乃至世界带来以下四点变化:

第一,大众政治崛起,精英政治退场。大众政治和精英政治的分野是最近十几年才出现的,这当然不是说以前没有大众政治和精英政治,但两者的对立则是近十几年来的事。人类几千年历史,除了古希腊那个短暂的城邦政治外,政治从来都是由精英主导的,民主也并没有改变这一趋势。但在大众全面获得了选举权后,大众政治开始出场,不过,在这之后,政治仍然由精英主导,直到冷战结束,特别是互联网的兴起,大众参与政治形成潮流,他们越来越不满足要精英替自己选择和做主。

在特朗普之前,我们已经看到在世界范围内出现了大众政治和精英政治的分裂和对垒。美国2008年金融危机后的茶党和“占领华尔街”运动,是今次美国大选的先声。在欧洲,则有英国的“脱欧”,在亚洲,则先后有台湾的反服贸和民进党的再次执政以及菲律宾杜特尔特的上台。

特朗普的上台,标志着大众已经完全脱离精英的控制,作为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登上政治舞台,并且主导政治,而精英政治则退居一角。特朗普和希拉莉就分别代表着大众和传统精英的两端,虽然特朗普出身地产商,本人是精英的一员,但他在大选中以反精英的面貌出现,立即赢得了大众的欢迎。

而希拉莉则被大众刻板地与华尔街捆绑在一起,代表的是华尔街的势力。精英联盟虽然在政经和主流舆论上拥有压倒优势,但大众有人数优势。这在数人头的普选政治中显得特别重要。利用这一武器,大众在选举中打败了精英,第一次在美国主导了政治。这是大众政治的胜利,也是精英政治的失败。为什么传统媒体的民调测不准这次大选,权威专家的预测也错得离谱,根源就在这儿。

大众政治崛起意义重大,但它是民主的深化还是倒退现在判断为时尚早,不过,其对国家政策的挑战是显而易见的。随着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将会有更多的代表草根大众的政治人物在其他国家的选举中会胜出。

第二,以资本为主导的全球化可能发生逆转,新自由主义有可能终结。

自工业革命以来,全球发生了两波全球化,第一波是从18世纪开始,直到20世纪初,以殖民地、产品和原材料输出及货物贸易为主,第二波全球化则是冷战结束之后一直到现在,以资本输出为主。虽然第二波全球化的时间长,但深度和广度都远远超过第一波,这既是技术进步的结果,也是资本自身的特点所致。

资本是无孔不入的,其流动要比产品和货物快得多,广得多,这也使得本轮全球化的大部分收益,被资本和资本家攫取,此乃和第一波全球化不同的地方。后者因为是产品的输出,所以全球化的结果是生产产品的工人也获得了全球化的收益,是全球化的受益者。

而在第二波全球化中,资本跨出国门,在外地投资设厂,工作机会被资本稀缺的国家工人得到,他们生产的产品反销给资本输出国,导致输出国的工人工作机会减少,其利益在全球化中受损。这也就是美国等资本输出国大众反对全球化的原因。

特朗普的反全球化、反自由化姿态

特朗普在这次大选中,为迎合美国大众的口味,以反全球化、反自由化的姿态出现,他声称在其当选后将废除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对北美贸易协定重新进行谈判,禁止公司外包,以及将中国列入汇率操纵国等主张,无不与全球化和自由化背道而驰。当然,特朗普是否能够兑现承诺,有待观察,但它迎合美国大众的这些主张,表现了一种对全球化的逆转态势。其实,不仅美国,在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反全球化的趋势也表现得很明显。未来全球化会以何种形式发展不清楚,但目前这种全球化难以为继则是肯定的。

资本主导的第二波全球化其背后的支撑理念,是自上世纪70年代末开始的新自由主义,所以,全球化的逆转也可视为新自由主义的可能终结。

第三,普世价值有可能被在地价值替代,民主输出放缓,世界进入价值多元竞争的时代。

冷战结束后,弗朗西斯·福山曾发出“历史终结”的判断。历史终结于民主,但特朗普的当选,不但意味着历史并未终结,相反,却意味着普世价值受挫,美国输出民主的雄心可能放缓。

美国是一个有着严重传教情结的国家,要把美式价值观传播到全世界,而美国的强大也赋予了这种能力和手段,所以冷战结束后,美国一度对输出以民主为代表的普世价值非常乐观,中东、北非的茉莉花革命就是美国输出民主的杰作。但近几年来,美国在输出民主上严重受挫,尽管如此,美国一直没有放弃这样做,强烈的使命感和对美式价值观的自负,使得美国不愿放弃对民主的输出。

然而,也是由于中东、北非的民主输出并未达到美国大众期待的效果,特别是伊斯兰国这一极端恐怖组织的出现,让美国大众对美国输出民主的必要性产生了怀疑,加上美国国内自身的问题,大众对输出民主的热情下降。

相比希拉莉对民主和人权的坚持,作为商人的特朗普则更关注现实利益。特朗普在选胜演说中也基本不涉及价值问题。事实上,特朗普当选本身可视为一种在地价值的兴起。由此可见,其执政后,会将更多时间和精力用于处理国内问题,民主和人权不会是他外交的重点。作为全球霸主和主要的民主推手,如果特朗普对输出民主兴趣不大的话,其他西方国家没有这个能力接美国的手,全球范围的民主输出可能走向低潮。这对那些专制和威权国家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世界会进入一个价值多元竞争的时代。

第四,美国会进行战略收缩,现行世界体系将进一步瓦解,局部地区混乱加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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