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特朗普时代的国际关系(2)

时间:2016-12-27 17:38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同样,亚洲也如此。近代以来,中国被帝国主义所打败,失去了其大部分地缘政治利益。随着中国的崛起,其地缘政治影响力自然就会扩大。这种影响力的扩大和领导人的意图不是那么相关。当客观条件具备之后,不管谁当领导都会自然扩大这种影响,所不同的只是追求的方式。其它大国,尤其是美国必须考虑到这一点。如果把中国的崛起和影响力的扩大,视为是中国领导层搞扩张主义的结果,美国就会认为中国对其构成了威胁,而对中国采取遏止和围堵政策;如果这样,就必然会发生冲突。

地缘政治利益的冲突因为全球化而在急剧恶化。对主要国家来说,地缘政治利益会随着其经济全球化而扩展。例如,近代以来,西方在亚洲的地缘政治利益和其所推动的经济全球化不可分离。世界经济重心在哪里,一个国家的战略重点就会跟到哪里。从这个视角看,崛起中的中国也必须考虑到俄罗斯、印度等大国的地缘政治利益。可以预计,随着中国成为新一波全球化的领头羊,中国也越来越成为各国地缘政治利益的关切点。

其次,各大国需要善待其地缘政治影响范围内的较小国家,在施行“王道”的同时不能把其内部的国家变成“同盟”。在地缘政治意义上,任何同盟都需要外部“敌人”,因为没有“敌人”,同盟就很难持续下去。在同盟内部,各国之间的关系往往并非是平等的,而是一种“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美国与日本、美国与菲律宾等盟国的关系就是这样。如果存在着真实的“敌人”和外在威胁,同盟内部的较小国家可以承受“盟主”的霸道行为。但一旦外在的威胁减少,这些较小国家就会追求和“盟主”较为平等的关系。

“王道”的大小国相处原则

“王道”意味着什么呢?传统上,“王道”表现为“盟主”为较小国家开放市场、提供保护等。在现代国际关系上,“王道”表现为主要大国要提供更多的区域和全球性的服务、秩序与安全。冷战期间,苏联的“霸道”并没有成功,因为苏联既不能为其东欧盟友提供公共服务,也没有形成共同市场,促进经济发展;相反,苏联往往依靠强制力甚至武力来控制其盟友。较之苏联,美国表现为“王道”,因为美国在向其盟友国提供保护的同时,也向它们开放市场,通过市场机制促进这些国家的社会经济发展。此外,美国的民主自由政治理念,也成为美国吸引盟友国的软力量。

再次,区域内部较小国家也要尊重大国的利益。大国施行“王道”,而小国尊重大国,这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在全球化状态下,各国之间互相交往,一个区域的小国也必须和区域外的大国发生联系,甚至是紧密的联系。不过,区域内的小国也不能为了自己的安全利益,而牺牲区域内大国的安全利益。古巴导弹危机就是这样发生的。苏联在古巴部署导弹,尽管能够满足古巴的安全利益,但被美国视为是对其构成了重大的威胁。美国的反制行为不难理解。今天的韩国萨德导弹危机也是如此。尽管同意让美国在韩国部署导弹,从韩国的安全利益来说并不难理解,但因为韩国的安全利益,大大损害了中国的安全利益,中国必然要做出各种回应,直到中国认为自身的安全有了保障。

同样,亚洲一些较小国家出于对中国的“恐惧”或者误解,如果过度地依赖美国或者其他域外大国,就会失去必要的中立地位。一旦中国视这些较小国家和美国站在一起来对付中国,也会采取其认为是正当的方法来反制,这样也会产生不安全状态。同时,美国对本区域较小国家所释放出来的信息也很重要。在全球化时代,中美关系表现出不可分割性特征,美国实际上也在缓慢地调整其政策,来逐渐适应中国的崛起。不过,美国往往对本区域的较小国家释放出错误的信息。奥巴马时代的“回归亚洲”政策就是如此。尽管美国在亚洲的存在是一个事实,但借助“回归亚洲”政策,美国向一些国家传达了错误的信息,那就是,如果这些国家和中国对抗,美国会站在它们这一边。

就本区域的战争与和平而言,作为最大国家的中国的作为则是关键。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不仅要处理和另一个大国即美国的关系,也要处理和本区域较小国家的关系。无论是美国还是这些较小国家,向中国调整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对美国,中国多年来在强调建设“新型大国关系”,意在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在政策层面,也确立了两国间的经贸和战略关系。尽管现有关系因为特朗普的上台会发生变化,但只要这种关系客观上是需要的,就会延续下去。中美两国合作得好,就可以为全球提供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战略上的公共服务;如果合作不好或者不能合作,全球性公共服务的短缺不可避免。这不仅不利全球,也不利中美本身。对本区域的较小国家,中国也在施行“一带一路”和“周边外交”等政策,意在实现经济和战略上的共赢。这些政策也可理解成为现代版本的“王道”政策,至少就中国的意图而言。

中国如果能足够现实主义地看国际形势,不管如何变化,总能减少特朗普主义所带来的不确定性,找到和发展出有效的手段来追求和平,避免战争。“新型大国关系”“一带一路”“周边外交”等政策手段,就是现实主义追求的结果。这种现实主义的追求,可以促成中国本身成为一个新型大国,一个有利于区域和平与稳定的大国。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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