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特朗普时代的国际关系

时间:2016-12-27 17:38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来,对美台关系、中美关系、美俄关系等表述经常出人意料,人们开始对大国关系尤其是中美关系感到焦虑。观察家担心,如果特朗普把激进政策引入大国关系,就有可能引发地缘政治的变革。

类似的担心并不新鲜。很多年来,中美都在讨论两国关系是否会陷入“修昔底德陷阱”,也就是国际关系理论或者权力转移理论里面所说的大国争霸战争,守成大国恐惧于新兴大国,而新兴大国则会挑战守成大国,于是最终走向了战争。“修昔底德陷阱”是基于人们对历史的观察和解读。根据哈佛大学一个研究小组的统计,自1500年以来,全球一共发生了16次权力转移,其中有12次发生了大规模的战争,只有四次没有发生。战争发生了,就需要解释,于是有了“修昔底德陷阱”的假设。

历史上发生了无数次战争,但并非所有的战争都可以用“修昔底德陷阱”来解释,更多的战争和大国争霸并没有多少关系。美国和其它很多小国之间的战争,并非能够用这个理论来解释;同样,中国和周边国家之间所发生的冲突,也很难用称霸战争来解释。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假设解释不了和平是如何实现的。例如,历史上的东亚地区,在中国朝贡体制下,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学界把这种和平称之为“霸权稳定理论”。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里,很难找到一个国家独霸世界的情况;在很多历史时间里,一直存在着权力多极的情况。例如近代之前是几个帝国共存的,各帝国之间有相互交流(例如中国的丝绸之路),也经常发生战争。进而,一个帝国的灭亡往往并不是因为另一个帝国的挑战,而是因为其不能有效管理内部事务。近代国家产生之后,帝国体系解体,近代国家走向了绝对主权的道路。帝国的解体就导致了原来帝国内部各个国家之间的战争。人们不要忘记一战、二战甚至之前的很多战争,都是发生在同一文明、同一宗教、同一文化下的不同国家之间。主权国家把自己的国家利益尤其是安全推向了极端,它们之间发生战争并不难理解。

特朗普能否引入地缘政治大变化呢?这主要还是取决于国际大格局。今天的国际格局是全球化。这些年开始产生逆全球化现象。如果特朗普推行贸易保护主义,也会加速逆全球化的进程。逆全球化会对国际安全和各个主权国家的安全产生影响。然而,不管全球化如何逆转,各国也不会回到全球化之前的孤立状态。当人们讨论逆全球化时,大多指的是西方引导的全球化的动力不足。近代以来的全球化主要是西方资本推动的,西方国家出现问题就会影响到全球化。但这并不是说全球化就不会再继续了。相反,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中国和印度等新兴经济体的全球化,仍然处于早期阶段,呈现出巨大的动力。同时,互联网和金融资本的发展,也在为全球化提供新的动力。

全球化有利大国和平共存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国关系会如何发展呢?在全球化状态下,至少有几个条件有利于大国之间的和平共存。第一,大国之间在经济上互相依赖,一个经济倒了,另一个也要倒下。例如在中美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些美国学者所说的“中美国”。经济互相依赖并不是说两国之间就没有经济冲突了,而是说经济上的冲突不会是一个零和游戏。经济互动往往是互赢的局面。第二,今天世界上的大国都是核大国,而一场互相毁灭的战争难以想象。第三,全球化导致命运共同体的形成,因为很多问题并非任何国家单独可以消化和应付,需要国际合作才能达成,包括气候、核不扩散和全球恐怖主义问题等等。要在大国之间构建命运共同体,这个共同体就需要一些条件。今天,人类社会面临越来越多和越来越严重的共同威胁,这些威胁客观上已经造就了各国之间的命运共同体。大国在应付这些问题过程中起着主导作用,如果不能合作,各国都会受到威胁。

除了这些客观条件之外,大国共存还需要一些主观上的条件,有些因为全球化变得更具现实性,而有些则因为全球化在恶化。

首先,各大国要照顾其它大国的地缘政治利益。一个大国如果把自己的安全最大化和绝对化,就会把其它大国的安全最小化。一个国家的绝对安全,就会导致另一个大国的绝对不安全。一战和二战之前,欧洲各国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各主要国家追求绝对的主权和绝对的安全,结果导致了大规模的战争和冲突。在后冷战时代,尤其是前苏联解体之后,美国主导的“北约”把其地缘政治利益急剧扩张到东欧甚至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严重损害了俄罗斯的地缘政治利益。如果不是“北约”的扩张,恐怕不会发生乌克兰危机。当俄罗斯对“北约”深感恐惧时,俄罗斯做了其所认为是“正当”的事情,即吞并了克里米尔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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