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

吴汉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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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2月24日，俄罗斯挥军入侵乌克兰，战事已持续七个月，在似乎陷入僵局之际，乌克兰武装部队9月初展开反攻，夺回大片领土。基辅的胜利招致莫斯科的强烈反应，克里姆林宫宣布部分动员令，准备将30万人投入战场，并再次威胁使用核武对付那些攻击俄罗斯领土包括乌克兰占领区的国家。俄乌战争会如何变化，再次引起高度关注。

乌克兰武装部队在东北部哈尔科夫州和南部赫尔松州反攻取得战果，西方媒体指这是俄乌战争的转折点。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9月10日在一场政治论坛上说：“我相信这个冬季会是一个转折点，乌克兰可以快速赶走占领军。”

德国防长兰布雷希特14日则认为言之过早，因为不确定俄罗斯会如何反应。

新加坡国立大学中东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多西（James Dorsey）与兰布雷希特持相同观点。他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俄罗斯部队可能被打倒了，但没有被淘汰，而且俄罗斯还有仍未部署的军力，例如可以展开大规模动员或广泛征兵，这将带来不同的后果。

新加坡国立大学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客座高级研究员唐安竹（Drew Thompson）则认为，这场战争的转折点发生在战事初期，俄军未能速战速决拿下基辅，就已决定了战事的走向。“俄军当时的一连串失误导致持久消耗战，现在形势对乌克兰越来越有利。”

俄军2月底直捣基辅，围城超过一个月未能报捷，莫斯科4月4日宣布撤离基辅。国际观察家当时认为，乌军抵住俄军对基辅的攻势，阻止了莫斯科要迅速占领基辅扶持亲俄政权的原计划，使战事拖延至今。

普京可能使用核武吗？

随着俄罗斯总统普京星期三（9月21日）宣布将吞并顿涅茨克、卢甘斯克、赫尔松和扎波罗热的控制区，加大对乌克兰及其西方盟友的核威慑，显示基辅的胜利促使莫斯科决定将战事升级。

俄罗斯智库R.Politik创始人斯坦诺瓦娅（Tatiana Stanovaya）星期三在推特发文说：“今天发生的一切——说要立即举行全民投票，是俄罗斯对乌克兰和西方发出的绝对明确的最后通牒：要么乌克兰屈服，要么核战争。”

乌东形势分析师冯特维克尔（Nikolaus von Twickel）在《莫斯科时报》撰文指出，普京一再强调乌克兰和北约对俄罗斯控制区展开攻击，将被视为等同于攻击俄罗斯，意味着莫斯科要建立法律依据，对乌克兰乃至北约国家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对于俄乌战争会否升级成核大战的问题，唐安竹说：“普京既不愚蠢也不疯狂。”

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高级研究员克里姆（Frederick Kliem）早前受访时如此评价普京：“我早已不再根据理性行为者的逻辑来推断普京。他不太可能真的动用核威慑力量，但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分析员：普京现阶段不太可能动用战术核武器

多西认为，现阶段普京不太可能动用战术核武器，但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普京从战争一开始就以核武阻吓北约直接介入战事。他还一度让核武处于戒备状态。因此，他至少已准备使用核武器作为一种威慑……但没人能保证他不会使用核武，尤其是当他没有什么选项的时候。”

美国前助理国务卿和北约前副秘书长戈特莫勒（Rose Gottemoeller）日前接受BBC访问时说，她不认为俄罗斯会发射携带核弹头的洲际弹道导弹，而是比较担心战术核武器。俄军可能在黑海或乌克兰军事设施上空引爆一枚战术核武器，“目的是让乌克兰人在恐惧中投降”。

战术核武器是指那些具有相对较小当量的武器。核武器当量是指核武器爆炸后释放的能量，通常用释放出相同能量的三硝基甲苯（TNT）的吨位来衡量，常见单位有千吨（kiloton）和百万吨（megaton）。以美国的B61-12核武器为例，如果用作战术目的，其当量可以调低至0.3千吨TNT，约为摧毁广岛原子弹当量的50分之一。作为比较，2015年天津港危化品仓库爆炸事故的当量相当于0.445千吨TNT，2020年黎巴嫩贝鲁特港爆炸事故的当量在0.3至1千吨TNT之间。

不过，军事观察家认为，普京在决定动用战术核武器之前，必须考虑后果，例如是迫使乌克兰人投降还是加强他们的抗俄决心、西方国家乃至莫斯科盟友中国和印度会有什么反应等。普京日前在乌兹别克斯坦上海合作组织峰会后的记者会上，罕有地承认中国和印度对俄乌战争的关切。

《经济学人》指出，任何打破核禁忌的决定会危及俄罗斯与中国和印度等友好或不结盟国家的关系。对乌克兰的核打击也可能导致普京最不想见到的后果——西方国家派遣专门处理放射物质的部队进入乌克兰。

俄罗斯部分动员令如何影响战事？

俄军在哈尔科夫州的溃败，促使克里姆林宫决定加快吞并顿涅茨克、卢甘斯克、赫尔松和扎波罗热的控制区。克里姆林宫在这四个控制区的傀儡政府星期二宣布9月23日至27日举行加入俄罗斯联邦的公投。隔天，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电视演说，宣布支持乌克兰境内的亲俄地区入俄公投，还下达部分动员令，征召30万预备役人员入伍。

这是俄罗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首次军事动员，标志俄乌战争出现重大升级，甚至可能引爆更大规模的战争。西方观察家认为，普京的部分动员令会延长战争，但会对战事带来多大的正面作用仍有待观察。

据《莫斯科时报》，美国智库兰德公司的俄军问题专家马西科特（Dara Massicot）指出，动员预备役人员是一个资源密集的漫长过程，不太可能对战事产生任何直接影响。即使这些部队做好准备，莫斯科也许只能部署他们执行相对简单的任务，如守住防御阵地。他们不太可能帮助莫斯科实现占领整个顿巴斯地区的军事目标。

马西科特说：“在短期内，俄罗斯可以动员人员发挥类似步兵的作用，但这是为了维持，而不是进攻。”

德国科尔伯基金会国际事务方案负责人菲克斯（Liana Fix）和美国天主教大学历史系教授基马奇（Michael Kimmage）在美国杂志《外交事务》发表的文章《普京在乌克兰的下一步》指出，动员令将打乱克里姆林宫对国内民众心理的谨慎管理。

动员令下达后“如何离开俄罗斯”成热搜词

在普京下达部分动员令之前，俄乌战争对大多数俄罗斯人来说事不关己。动员令下达后，莫斯科股汇市大跌，离境机票售罄，“如何离开俄罗斯”成了热搜词，显示很多俄罗斯人终于意识到他们不想打一场他们并不认可的战争。

菲克斯和基马奇在文章中指出，普京到目前为止仍坚称对乌克兰的入侵是一次“特别军事行动”，但随着动员令征召30万预备役人员入伍，意味着克里姆林宫必须改变战争规模，许多俄罗斯人很难再事不关己。

“在普京政权的教育下，俄罗斯人已经脱离政治，现在必须在情感上动员起来。他们将不得不接受父亲、兄弟和儿子可能在战场上死去的事实。克里姆林宫要求俄罗斯民众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态度转变，很容易让人们对普京产生反感。”

他们也提醒，动员令标志着俄罗斯领导层重新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避免失败，包括不惜国内支持弱化。如果普京对战事全力以赴，西方国家将不得不再次评估他的精神状态和重大军事升级的可能。

香港资深评论员杜平认为，乌克兰四个地区举行入俄公投，是俄乌战事进入决战阶段的标志。如果这四个地区成为俄罗斯领土的一部分，俄罗斯就可以宣告在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达到、甚至超越了最初的目标。“这不意味着俄乌战事告一段落，相反战事的激烈程度会明显升级，乌克兰必定要发动反攻，北约也一定会支持乌克兰夺回这些地区。俄罗斯为了有效控制这几个地区，必定也会加大军事行动的力度，所以未来的战事就是殊死搏斗。”

杜平指出，过去七个月，顿涅茨克、卢甘斯克和赫尔松的俄军控制区多次要求公投入俄，但莫斯科没有下定决心。最近乌克兰的反攻行动相当有效，士气正旺，莫斯科不得不下定决心，通过公投来达到两个目的：一是先摘下果实，二是重新划定俄乌边界。如果基辅继续攻击这些地区，莫斯科视之为对俄罗斯领土的攻击，就可以对乌克兰采取任何形式的军事打击，包括在极端情况下使用战术核武器。俄罗斯国会修订《兵役法》和普京下达部分动员令，就是为这种情况做准备。

“从上述种种事态来判断，由于乌克兰最近的反击行动使俄罗斯感到受挫，俄罗斯处于守势，普京政府最终痛定思痛，决定与其长期消耗下去，还不如放手一搏，来一个最后的决战。”

由此，普京对乌克兰展开的“特别军事行动”，将升级为“国土保卫战”。

战争久拖不决影响地缘政治

俄乌战争久拖不决，普京又再次抛出核威慑，使得俄罗斯周边的中亚、高加索地区和东欧地缘政治快速变化。欧盟、美国和中国都在把握机会蚕食俄罗斯的势力范围，如果俄罗斯为了乌克兰而最终丢失对区域地缘政治的影响力，很可能得不偿失。

首先，原本保持军事中立的芬兰和瑞典已决定申请加入北约。它们看到一个核武大国肆无忌惮地向一个小邻国挥舞大棒，让它们意识到必须依靠北约的保护伞。普京入侵乌克兰的理由是阻止北约进一步东扩，却将北约边界推到了俄芬边境。

多西指出，俄罗斯专注于乌克兰战事，以致周边出现了一些其他国家可以插手的空间。

高加索地区的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9月中爆发边境冲突，亚美尼亚死了100多名军人。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要启动《集体安全条约》第四条文，要求俄罗斯及其他缔约国协助亚美尼亚对抗阿塞拜疆，但遭普京拒绝。俄罗斯外交部强调，亚阿之间的冲突必须通过政治和外交手段解决。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有示威者要求干脆脱离集体安全条约组织。

亚阿边境冲突四天后，美国众议院议长佩洛西访问亚美尼亚，称美国随时准备向亚美尼亚提供必要的协助。中国媒体指佩洛西此行离间俄罗斯和亚美尼亚的企图显而易见。

多西也说，一直以来，俄罗斯视中亚和前苏联加盟国家为后院，但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没有一个中亚国家站出来表态支持莫斯科，哈萨克斯坦甚至表达强烈不满，这对俄罗斯而言是个挫折。

另一个更大、更长期的变化是俄罗斯与中国的关系。多西指出，俄罗斯自视为一个能与美国和中国平起平坐的大国，但他认为爆发俄乌战争后，中俄不再是两个平等的伙伴，俄罗斯会成为小伙伴。

他说：“在中俄关系中，俄罗斯通常在中亚和高加索地区提供安全保障，中国则提供经济建设，但在最近的上合组织峰会，中国说会为中亚国家的部队提供培训，显示中国已开始在中亚地区的安全领域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