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临近，正当民众准备扫墓怀念往生亲人之际，江苏省南通市的一纸通告却率先点燃了他们的不满情绪。

江苏省南通市民政局和市场监督管理局星期二（3月26日）联合发布通告，宣布全市范围内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制造、销售冥币纸钱、纸扎实物等“封建迷信殡葬用品”。

通告称，这是为了进一步推动“殡葬改革，摒弃丧葬陋俗，宣导文明祭祀，净化城市环境”。通告还说，违规者没收货物，可处制造、销售金额一倍以上三倍以下罚款。

通告出街后，南通市官方星期三（3月27日）再发出《清明节文明祭祀倡议书》，提倡以简洁朴素的方式祭祀逝者，“自觉抵制封建迷信行为”，并呼吁市民采用鲜花祭扫、植树缅怀、书写寄语、网络追忆等绿色环保方式祭奠先人。

在清明节等节日焚烧冥纸祭祀的做法在中国民间流传已久，在两岸三地、东南亚华人群体间盛行。如今，这一传统民俗却被一纸通告定性为“封建迷信行为”“丧葬陋俗”并加以限制，民众的不满情绪油然而生。

不少网民称，烧冥纸是中华文化的悠久传统，不是官方随意冠上“封建迷信”之名就能轻易禁止的，而且殡葬祭祀行为的管理问题大可通过有松有紧的措施来解决，用不着从根源切断。

也有网民支持南通市的做法，认为烧冥纸只会加剧环境污染、火灾的风险，要祭祀祖先还有很多别的方式，更何况“这项陋习已经成为商业性质，暴利行业”。

但有网民认为，即使要推动民众以更加绿色环保的方式祭祀，南通市的做法显然过于粗暴，“有没有想过上下游多少企业和门店备的货？更重要的是，这样的随意性，会打击民营经济的信心”。

这波抵触情绪得到官媒的支援，央广网的评论文章说，清明节扫墓祭祖焚烧冥纸只是祭扫的一个环节，和献花表达感念的行为一致，谈不上是封建迷信，处罚制造销售冥币纸钱的商户“不切实际也缺乏人情味”。

面对民意的不满情绪持续高涨，南通市民政局负责人受访时澄清道，这则通告是禁止销售和制作殡葬用品，没说禁止老百姓使用，并称当地是从精神文明建设、环境保护的角度推行这条禁令。

他说：“老百姓有些议论，可能是没有吃透（文件）或者是我们没有解释明白……我们是从市场行为强调禁止制造和销售，没有说（禁止）使用这个环节。”

有评论文章认为，这显示南通市在出示这份通告前，似乎特意保留了一定的诠释空间，以应付后来可能出现的抵触情绪。只不过，这马上又引来一个疑问——既然都已经禁止制造和销售了，民众又该如何取得冥纸？

也因此，这套“我不禁止你用，但我不准有人卖给你”的说辞，反而激起了更强烈的挞伐声浪，不少网民指责南通市在玩“文字游戏”。

何为“封建迷信”？

事实上，早在2008年，中国政府就下发《关于做好清明节期间文明祭扫安全保障工作的通知》，提出要大力推广文明、环保的扫墓祭祀方式，引导大众采用健康环保的方式进行祭祀。

据《法治日报》统计，除了南通市，北京、上海、哈尔滨、青岛、河南、重庆、兰州等地近年来都针对冥纸等“封建迷信祭祀用品”的销售和焚烧行为作出规范。

过去几年每逢清明节，中国各地都会发布类似通告，限制民众焚烧冥纸，提倡文明环保祭祀。今年以来，天津、广州、黑龙江等地也出台类似规定，民政部门也加大对“封建迷信殡葬用品”的查处。

以天津为例，涉及冥纸种类包括：冥币、纸钱等“金钱”类，纸牛、纸马、纸轿车等“交通工具”类，纸人、纸彩电、纸箱子等“生活用品”类，及与其他带有“明显封建迷信性质”的种类。

这一系列的限制基本上旨在从源头一刀切，打击和治理冥币纸钱的出现，让大家无处可买、无纸可烧，扭转“清明时节火纷纷”的局面。

之所以有这类要求，无非是出于焚烧冥纸后引起的环保和安全疑虑。2016年，梅州丰顺县有一家人携带祭祀品上坟扫墓时，用火柴点燃冥纸钱币不慎引燃干枯杂草，引发“百公石”山森林火灾。

近年来也有不少环境学者警告焚烧冥纸对环境和人体的坏处。据新华社报道，杭州市红会医院职业病科主任医师李国辉2016年曾接获好几位与冥纸、银元宝有过接触的铅中毒患者。

他指出，许多商家生产的锡箔纸钱实际上是用铅箔替代，燃烧后会产生大量的氧化铅危害人体。此外，一些商家为了增加销量会在冥纸上画上各种彩色图案，所用颜料里含有大量铅。

尽管安全和环境疑虑给冥纸禁令提供几分理据，但“封建迷信”的模糊定义，恐怕才是冥纸禁令的最大争议来源。

南通市出台的冥纸禁令依循的是国家层面出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大气污染防治法》《殡葬管理条例》及地方出台的《江苏省殡葬管理条例》。

但前媒体人胡锡进在微博发文称，中国法律并没有禁售冥纸，不能随意扩大国家《殡葬管理条例》中对“封建迷信殡葬用品”的定义范围。

河南泽槿律师事务所主任付建则认为，从《殡葬管理条例》的条例来看，南通市的冥纸禁令有其法律依据。

这之中的分歧点，正是冥纸究竟能不能归类到“封建迷信殡葬用品”类别中，而各项条例都无法解决这层分歧。

事实上，中国宪法并没有对“封建迷信”活动作出禁止性规定。

中国人大网2010年刊出的宪法释义就提到，封建迷信是中国历史遗留下来特有的社会消极现象，但由于封建迷信活动界限不好区分，单纯依靠法律予以取缔和禁止有实际困难，所以宪法没有对封建迷信活动作出禁止性规定。

但释义也强调，这不意味着迷信受到法律保护，只要利用封建迷信活动实施犯罪行为，就必须承担刑事责任。

尽管如此，中国官方过去几年曾以“破除封建迷信”的名义拆除庙宇等宗教场所，包括江苏省宝应县委2017年发起的拆除“土地公庙”运动等。

据香港01报道，此举引来中国道教网站“道门网”当时刊文抗议，称土地信仰是本土宗教道教的基础信仰之一，中国宪法规定宗教信仰自由，宝应县开展拆除土地公庙活动，并把道教土地信仰归于封建迷信，“已严重伤害了广大道教界信众的宗教情感”。

在这些行动中，中国官方始终没有解释何为“封建迷信”，以及这些宗教场所、行为如何与犯罪行为挂钩。

对大多数普通百姓而言，烧冥纸或许不仅仅是一种带有宗教色彩的行为，更多是在世亲人祝福往生亲人的心灵寄托，寄望他们在九泉之下依然能够和平安泰。

不过，若官方忽视这一层含义，继续站在建设精神文明的道德高地，自带色彩偏见地逼迫烧冥纸从清明节祭祀退场，即使父母官们苦口婆心地循循善诱，普通民众恐怕也不会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