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罗的海小国立陶宛去年不顾北京反对，允许台湾在该国设立“驻立陶宛台湾代表处”。受到经济规模比自家大270倍的中国大陆谴责时，立陶宛仍态度强硬，甚至在被北京降级双边外交关系后也未服软。岂料新年伊始，立陶宛总统瑙塞达却说，让台湾以“台湾”之名设代表处是个错误。

瑙塞达说这席话，到底是扛不住压力而急转舵盘，还是原本存在于该国内部的分歧推波助澜？

瑙塞达具体说了什么？

综合波罗的海通讯社（BNS）、彭博社等媒体报道，瑙塞达于当地时间4日接受广播电台Ziniu Radijas访问时说，立陶宛允许以“台湾”名义在首都维尔纽斯开设代表处是一个错误，并认为此举引起了中国大陆的强烈反应。

必须注意的是，瑙塞达所指的错误仅限于用“台湾”之名，而并不认为台湾在立陶宛开设代表处本身有错。他称，立陶宛和台湾都可以自由开设不具有外交地位的代表处，但问题出在代表处的名称。

在瑙塞达看来，代表处名称是关键，“这个代表处的名称成为现在对我们与中国的关系产生了非常大影响的关键因素。”他并称，代表处名称一事并没与他协调。

瑙塞达补充说，一些非常规措施已被用来针对立陶宛，“我们必须非常积极地向欧盟发出明确信号，表明这是一种攻击，是对立陶宛的一种压力。”

台湾与大陆的回应

针对瑙塞达的言论，台湾外交部发言人欧江安昨天回应称，台湾坚定力挺立陶宛的决心不变，并呼吁所有坚持民主自由体制的理念相近国家，做立陶宛坚强的后盾。

欧江安也谴责中国大陆对立陶宛实施政治和经济施压。她强调，近来美国、欧盟、欧洲民主伙伴、北约会员国，均加大力道支持立陶宛，台湾也坚信立陶宛与台湾发展关系的决定，是站在历史正确的一方。

台湾驻立陶宛代表黄钧耀说，未曾接获立陶宛外交部改名的要求，并强调将持续寻求与立陶宛发展实质关系。立陶宛外交部则表示目前没有评论。

中国大陆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今天在例行记者会上说，认识到错误是正确的，但更重要的是采取行动。立陶宛应该要纠正制造“一中一台”的错误行径，回到“一个中国”原则上。

他称，中立关系受挫的是非曲直十分清楚，为自己的错误行为开脱，无助于问题的解决，也无助于中立关系的改善。他也面向台湾发声说，谋求台独分裂行径必将以失败告终。

立陶宛受到什么压力？

瑙塞达所说的“非常规的措施”，欧江安提及的“政治和经济施压”，具体指的是什么？

回顾去年，立陶宛频频激怒北京，引发后者对其的施压不断加码。例如去年2月，立陶宛议会同月通过关于退出中国-中东欧跨区域“17+1”合作机制等决议，5月又通过一项涉疆动议，指中国大陆在新疆实施“种族灭绝”，敦促联合国调查。

但最令北京恼火的，是立陶宛批准设立“驻立陶宛台湾代表处”。立陶宛去年8月宣布此事时，北京当月即召回驻立陶宛大使，并要求立陶宛也召回驻华大使。但立陶宛依然按计划行事。

台湾外交部去年11月18日宣布“驻立陶宛台湾代表处”正式挂牌运作。中国大陆外交部隔天猛批立陶宛是在世界上制造“一中一台”，公然违背一个中国原则，并恫言“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由立方负责”。三天后（11月21日），北京宣布与立陶宛的外交关系降为代办级。

当时有分析认为，北京此举的象征意义大于实质影响，但有立陶宛公司和商界领袖去年12月3日投诉，他们的产品无法在中国大陆通关，包括林业和家具业产品都滞留在港口。立陶宛产业联合会主席亚努利亚维丘斯也证实，至少有五家企业面临此问题，“立陶宛被排除在（中国）海关系统外，系统中似乎已经不存在这个国家。”

路透社去年12月17日引述消息人士称，北京敦促德国汽车轮胎和零部件制造商大陆集团（Continental AG）停止使用立陶宛生产的零部件，有10多家汽车及农业领域公司都受到施压。欧盟官员上周接受德国《世界报》访问时称，多个涉立陶宛零件的欧盟产品无法在大陆通关。

台湾中时新闻网本周一（3日）报道，约2万零400瓶产于立陶宛的深色朗姆酒被中国大陆拒收后，运输的货船漂流海上。台湾烟酒公司上个月转购入台以表对立陶宛的支持。

台湾驻立陶宛代表黄钧耀今天更宣布，台湾将设立一个2亿美元（2.71亿新元）的基金来投资立陶宛产业。据路透社报道，他也说，台湾将尽其所能接收被中国海关封关的立陶宛货物，目前已有120个货柜改航。

据彭博社报道，立陶宛最大的商会——立陶宛实业家联合会（Lithuanian Confederation Industrialists）周二称，针对滞留港口的货物和面临的经济胁迫，正寻求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CED）的协助与中国大陆沟通。

报道称，立陶宛约有130家公司无法获得中国大陆海关清关或把货物转到别处，跨国公司也被施压终止与立陶宛的合作，否则有在中国大陆海关面临限制的风险。

中国大陆至今没有承认对立陶宛实施经济制裁，立陶宛外交部长兰茨伯格斯上个月称，北京对立陶宛实施的是“未经宣布的制裁”。

立陶宛内部的分歧与矛盾

一个合理的推断是，立陶宛此前惹恼北京且态度强硬，已给该国商界带来实际损失，瑙塞达此次讲话，或许是反映了国内商界的不满心声，同时企图稍微缓解北京的压力。

但必须挑明，立陶宛总统的言论及立场，并不代表该国整体的政治风向。事实上，立陶宛内部的对华态度早有分歧。对北京态度强硬的，是由立陶宛总理希莫尼特领导的政府。

此次瑙塞达放话，正是这种内部分歧的外在表征。美国之音的报道认为，瑙塞达的言论显示了该国高层领导人“在立陶宛与中国（大陆）因台湾而引发的争议上存在的裂痕”。

英国《金融时报》的分析也认为，瑙塞达在台湾问题上的言论，打破了他与希莫尼特总理领导的中间偏右政府在外交政策上的脆弱团结。瑙塞达已在防疫政策上与希莫尼特政府有过冲突，两人去年还公开发生过争吵。

据立陶宛总统官网，总统在该国掌握外交政策的主要权力，决定外交事务的“基本问题”（basic issues of foreign policy）；另据立陶宛政府官网，由总理和部长组成的政府则有行政权，职责包括建立与维持外交关系。这大概就是为什么瑙塞达在上述电台访问中对台湾代表处名称一事未与他协调表达了不满。

值得注意的是，陶宛总统同时掌握军权，是国家武装部队的总司令，也在国会拥有立法主动权，有权一票否决国会通过的法律。

除了大权在握，瑙塞达也是立陶宛目前最受欢迎的政治人物。据德国之声引述立陶宛国家广播及电视台(LRT) 12月28日的报道，立陶宛民调机构Vilmorus上个月底发布的民调显示，瑙塞达在12月民调中的支持率是52.5%。

第二受欢迎的政治人物，反对党“立陶宛社会民主党”领袖布林克维丘特则有43.8%支持率，她去年底也批评现任政府的对华政策“不专业”，并称若她的政党执政，会决定让台湾的代表处以“台北”而非“台湾”的名义设代表处。

反观一向对北京态度强硬的立陶宛政治人物，支持度则在下滑。同一份民意调查显示，总理希莫尼特的支持率从11月的33%下降到12月的30.5%。立陶宛外长兰茨贝尔吉斯的支持率也从11月的21%下降至12月的15.3%，不支持率则是从11月的59.8%上升至12月的66.4%。

但瑙塞达的立场一定会被挑战，立陶宛外交部长发言人今天告诉台湾媒体，立陶宛政府欢迎台湾设立台湾代表处，此一决定“坚定不移”。

立陶宛国会议长希米利特今天也站出来表示不同意总统的观点，并反问为何在中国大陆施压后才批评允许设立“驻立陶宛台湾代表处”的决定？

长期挺台的立陶宛籍欧洲议会议员玛尔德科涅更在推特直言：“在中共批评立陶宛是狗后，我们可悲的总统竟建议我们向中共低头，搞什么？”

去年底率团访台的立陶宛国会友台小组主席马尔德基斯也表示不同意总统的言论，“立陶宛总统应该和我一样，为勇敢面对中共威胁的国家而感到自豪。与台湾站在一起！”

可以预见的是，立陶宛内部对华态度的分歧或许将加大，该国的两岸政策接下来也许将出现摇摆。

立陶宛一直在寻求美国和欧盟的协助，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本周一还与北约九个会员国外长通话，呼吁与立陶宛团结一致。虽然美欧多次声援立陶宛，但和台湾掏出真金白银相比较起来，仍有口惠而实不至之嫌，立陶宛商界已吃到了实实在在的苦头。

95岁高龄的立陶宛前总统阿达姆库斯近日公开批评现任政府对台湾议题的处理，表示与中国大陆发生冲突将使立陶宛受到巨大损失，完全没有必要，因为支持或承认台湾这种事“轮不到立陶宛这种小国来出头”。

中国有古话说“大事小以仁，小事大以智”，但在现实地缘政治的丛林中，小白兔恐怕很难向互相争斗的巨兽们求得仁，还是要靠智慧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