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西娜失败的教训是没有获得军队绝对效忠,这还不够,她没有完成给大学生洗脑。哈西娜出逃揭示一个真相:民众的觉醒一定是独裁者的终结。如果民众在独裁专制下活出了幸福感,这是悲哀。
孟加拉前总理哈西娜仓皇辞庙,终结了总共20年统治孟加拉的历史,宣告人民联盟政治命运的瓦解。哈西娜出逃后,位于达卡的官邸同日被民众洗劫一空。在达卡市内,哈西娜的父亲,也就是孟加拉开国元勋穆吉布·拉赫曼的雕像,被民众破坏甚至推倒。这一幕何等熟悉,当年萨达姆的雕像也被伊拉克民众羞辱后推倒。
推翻哈西娜独裁统治的导火索,是大学生对录用公务员配额制度的不满。配额制度是拉赫曼建立的,旨在对1971年解放战争老兵的后代提供30%的配额,这些后代只占孟加拉人口的0.12%至0.2%。这一规则的本质是世袭制,打江山坐江山,开国前辈享有的特权得以传承。这群前辈构成社会的利益集团,成为哈西娜的权力基础,哈西娜在此基础上继续扩展集团网络。为保证权力,哈西娜必须无情针对反对派。这就是独裁者统治人民的秘诀。
如果孟加拉在哈西娜独裁统治下,民众生活越来越好,大学生肯定不会造反。独裁统治的必然结果是腐败,独裁是民主的敌人,既得利益集团可获得无限权力,绝对权力导致绝对腐败。哈西娜自己承认,她家里一名佣人卷走了大约3400万美元。孟加拉的腐败举世闻名,从高级官员被指控聚敛财富,到世界银行所称帕德玛大桥建设中的“高层腐败阴谋”,再到2016年孟加拉中央银行8100万美元的离奇盗窃案。
普遍腐败导致全社会的愤怒,公务员配额制度固化了社会阶层,堵塞青年学生向上奋斗努力的通道。引发7月1日大学生抗议的背景,是青年失业率居高不下。据世界银行统计,15岁至29岁之间的求职者超过四分之一,八分之一的年轻人失业。哈西娜统治下的经济是有成就的,过去10年孟加拉国内生产总值(GDP)平均增长率为6.6%。贫困率从2010年的11.8%下降到2022年的5%。但是经济增长不等于民众一定拥护政府,经济增长的背后可能是两极分化,而腐败社会里的失业率上升,必然导致青年学生的反抗。
哈西娜应对局势的措施是针对学生。孟加拉安全部队在短短几周内杀死了数百人,慈善团体只能收集未确认身份的抗议者尸体。大屠杀成为压垮哈西娜统治的最后一根稻草。迫使哈西娜匆忙乘坐军用直升机逃到印度的表面原因,是孟加拉人涌上街头,真相是孟加拉陆军参谋长扎曼作出不向示威民众开枪的决定。哈西娜失去军方支持,唯一活路就是逃命。这是独裁者的悲哀。
与孟加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委内瑞拉的马杜罗。委内瑞拉反对派说,在7月28日的总统选举中,冈萨雷斯可能获得67%的选票,以近400万票的优势获胜,是马杜罗得票数的两倍多。这项结果与独立的出口民调一致。但马杜罗坚称自己赢得选举胜利。独裁者马杜罗继续执掌政权,凭什么?枪杆子。委内瑞拉国防部长洛佩斯将军在全体总参谋部的簇拥下,重申军队对马杜罗的“绝对忠诚”。
可见,独裁者不得人心未必一定会倒台,只要手握枪杆子,敢屠杀学生,就能保政权。
《暴君如何倒台》(How Tyrants Fall)一书的作者迪尔苏斯说:“政治制度越不民主,掌权者就越是靠极少数人的支持来维持权力。”密歇根州立大学研究威权主义的政治学教授弗兰茨的分析表明,从1950年到2012年期间,在失去权力的473名独裁领导人中,有近三分之二是被政府内部人士赶下台的。为了防止这种威胁,独裁者采用的手段就是紧握枪杆子。马杜罗和他的前任查韦斯,建立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军事、警察和情报机构网络。委内瑞拉武装部队约有15万人,还有一支全国警察部队和一支全国民兵部队。马杜罗凭借枪杆子针对民众毫不手软。
似乎可以说,哈西娜失败的教训是没有获得军队的绝对效忠,这还不够,她没有完成给大学生洗脑。问题是独裁者借助枪杆子能永远奴役民众吗?民主是时代的主流,独裁终究是极个别人所为。历史从来没有歌颂过独裁者,原因是独裁者必定残暴,必定针对民众。《暴君如何倒台》一书指出,独裁者是不理性的。他们花大钱为自己建造纪念碑,疏远了大部分民众,进行自恋的宣传,没有几个人相信是真的。任何想成为独裁者或消除民主约束成为独裁者的人,都具有极端的人格特征。
讽刺的是,哈西娜政治生涯的起点是高喊民主。在艾尔沙德将军的军事统治期间,哈西娜与民族主义党领袖卡莉达·齐亚联手展开民主抗议活动,推翻了军事统治者。哈西娜为此被称为“民主铁娘子”。但自2009年她重新执政的15年里,却把孟加拉转变为一个威权主义国家,权力越来越集中在她手中,立法机构由执政党主导,该党还控制执法机构。2018年孟加拉议会通过法律,压制新闻自由,限制言论自由。自她再次掌权以来,至少发生了600起强迫失踪案件,还有数百人遭到法外处决。
哈西娜出逃揭示一个真相:民众的觉醒一定是独裁者的终结。如果民众在独裁专制下活出了幸福感,并认为独裁专制的敌人一定就是自己的敌人,这是悲哀。悲哀在于奴隶已习惯了下跪,不愿意站起来,至死不会觉醒。让奴隶永坐井底,他们怎么可能觉醒?
作者是上海时事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