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笔者在柏林电影院观看了新加坡跨性别女性导演黄倩仪(Quen Wong)及团队所拍摄的影片《一些女人》(Some Women)。
影片讲述导演自己作为“酷儿”(Queer,即性取向非异性恋或/和性别认同非传统男女二元的群体),在新加坡从隐藏身份到大胆“出柜”、突破困境、彰显自我、获得爱情的故事,及其他LGBTQ(同性恋者、双性恋者、跨性别者、酷儿)群体成员的生活与声音。
笔者并非“酷儿”/LGBTQ,性别认同和性取向均属于社会多数派,但看了影片仍颇受触动。黄倩仪和她的同伴,因性别认同与性取向的特异,长期以社会边缘者身份生存。在数十年前,同性恋和变性人普遍被视为“有病”的时代,他们只能隐藏自己的性向,为此不得不与没有情感、无法唤起情欲的“异性”结婚,日常也不能表达自己真实的、符合自己意愿的性别认同。许多人就这样忍受着痛苦、隐瞒真心,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黄倩仪是幸运的。她生在一个比较开明的家庭,生活条件也较优渥。即便如此,迫于社会压力,她仍不得不长期隐藏自己真实的性别认同与取向。她直到46岁才鼓起勇气,向周围的人展示真实的自我认同。之后,她用镜头记录下自己从生理男性变为女性、公开穿着女装、与爱人步入婚姻殿堂的历程。黄倩仪和她丈夫的爱情故事尤为感人。
新加坡的LGBTQ群体也逐渐从边缘走向大众舞台,从私人空间走向公共社会,并勇敢表达自己的身份与诉求。他们希望在教育、医疗、公民权利、社会福利等方面,能够获得与主流群体无差的实质平等的权利与保障。这几十年,新加坡公私机构和社会大众对待LGBTQ群体,已越发开明包容。
之后在场外讨论,黄倩仪对笔者说,在新加坡,虽然没有公开的制度性歧视,但体制和社会对待LGBTQ,仍然有诸多隐形的歧视与压力。如在一些学校,校方的心理医生不愿为LGBTQ人士提供心理辅导,当事人被迫寻求昂贵的私人机构帮助;在求职时,也会受到较保守机构的婉拒。
听到这些,笔者知道,虽然如今新加坡已颇为多元与包容,但一些特殊群体仍面临各种困境。这些困境,往往为官方和大众所忽视。这些忽视,有社会文化原因、体制原因,以及不同身份的人之间缺乏沟通与了解的原因。
华人社群一直有着重视家庭、传宗接代、尊礼守序等传统观念,往往将一男一女的结合作为命定的生活方式。这样的文化确是让华人得以顽强生存、传承文化、生生不息。但它也有保守的一面,和21世纪的多元社会、尊重不同性别认同、性取向、生活方式的新文化、新思潮、新新人类,有着分歧与摩擦。
在传统与现代、秩序与人权的碰撞下,LGBTQ群体的权利问题越发浮出水面和引人思考。其实,华人文化并没有强烈的反同性恋、反变性人,中国古代一些帝王和名人,如“秦皇汉武”中的汉武帝刘彻,就是双性恋者。史书频繁记载上流社会“男风”盛行,也指同性恋的普遍。这说明华人并非自古排斥同性恋,只是由于后来体制僵化、理学盛行等因素,桎梏增多,自由减少,逐渐形成压制不同性向的文化形态。
和民族、宗教信仰、政治观点的差异易导致冲突纷争乃至流血暴力不同,LGBTQ群体只是希望能有独特的私人生活选择、在公共空间不受异性恋者的歧视、可以更自由表达认同和爱好,并不希望与主流社会对抗(其实更多是希望在保持自身性别和性向认同的同时融入主流社会),不会产生社会安全危机。
一些人担忧LGBTQ群体冲击传统家庭结构和社会秩序。且不说家庭和社会本就须与时俱进,LGBTQ不会损害传统家庭的存在和利益,也无意破坏社会。倒是对边缘人群不合理的限制与各种歧视针对,导致怨愤与不满,反而增加了不安定因素。LGBTQ也是国民、公民、人民的一部分,尊重和维护LGBTQ的尊严与权利,有利于国家稳固、社会安宁。
所以,无论在新加坡还是中国大陆、香港、台湾,无论是华人社群还是其他族裔,无论体制还是大众,都不必以有色眼镜和警惕乃至敌视态度相对待,而应更为包容和体恤,起码应以非歧视原则对待。 这既符合现代人权理念,也合乎古时自由包容之风,更利于社会多元和谐。
新加坡在经济发展和法治领域已取得让人惊艳的成功,还实现了华人、马来人、印度裔、欧裔等不同族群的和谐共处、多元文化共存与交融。这些都令人赞叹和敬佩,如果能在LGBTQ权利自由的保障、体制和社会对性少数的包容有更多进展和突破,那就更好了。一个和谐社会应包容每一个无意损害他人和社会的成员,无论是族群、信仰、身份认同或性取向。
黄倩仪作为一位变性女性,成为世界上颇为耀眼的艺术家、导演,还获得多项大奖,也证明LGBTQ群体有能力取得不亚于异性恋者的成就。国家和大众对这些本处于边缘、但努力彰显自我的奋斗者,应予以更多褒扬与鼓励。对那些默默无闻的LGBTQ人士,也不应待以冷漠和隐性歧视。
作者是旅欧作家、国际政治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