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国家虽已对中国的长期意图有所警惕，但（目前）还没有遵循AUKUS三方与中国进行战略竞争和硬实力比拼的目标。它们的做法更具包容性，因为它们认为，当前的许多挑战只能共同解决。

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9月15日宣布建立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这标志着亚洲地缘政治力量平衡的重大转变。根据协议，三国将加强信息科技共享，以及“与安全相关的科学、技术、工业基地和供应链的整合”。

AUKUS的第一个举措是澳洲与美国和英国签订新合同，购买八艘配备美国制造的防御性导弹的核动力潜艇。与此同时，澳洲突然取消了五年前与法国海军集团（Naval Group）签订的价值660亿美元的12艘常规动力潜艇合同，此举令法国勃然大怒。这两项举措引发了对其可能带来的影响的一连串评估。AUKUS可能会在该区域产生比最初预期更多的连锁反应。

美国坚定在亚太地区战略定位

在此之前，美国政府决定将中国视为最大的战略和军事威胁以及系统性挑战，须以最大的紧迫感加以应对。这一观点得到了美国两党、公众和大多数媒体的认同。

在奥巴马政府多年来半心半意地宣布重返亚洲之后，AUKUS这一新的伙伴关系显示，美国联合两个强大的传统合作伙伴，坚定在亚太区域的战略定位。与AUKUS相辅相成的是两个重叠的伙伴关系安排：日本、印度、美国和澳洲重启四方安全对话（Quad）合作机制，以及“五眼联盟”（美国、英国、加拿大、澳洲和新西兰）。

五眼伙伴在过去两年里变得更加直言不讳，发表了针对中国的强烈声明。可以预见的是，拜登政府将努力重建与法国的关系。

它须要让法国这个欧洲和太平洋强国再次加入进来，以争取西方重要民主国家的支持。美国不希望看到中国问题分裂美国和欧洲。

澳洲：从防御力量到威慑力量

澳洲选择美国作为满足其安全需求的最佳合作伙伴，是一个务实、不非出人意料的决定。它加入AUKUS的原因有五个：在历史上与美国有密切的军事和安全关系；共同的信念体系，即民主国家须要维护一个自由开放的太平洋；澳洲所有政党和选民都视中国为威胁；澳洲对合同成本激增和法国承包商在当地创造的就业机会不足越来越不满；以及在中国最近对澳洲出口商品征收关税和实施禁令后，澳洲实现了出口市场多元化，令其经济具备韧性。

长期以来，澳洲一直是美国的重要盟友。自两次世界大战以来，两国在欧洲、太平洋、韩国、中东和阿富汗的各种战争中并肩作战。澳洲、新西兰和美国于1951年签订的澳新美安全条约（ANZUS），为美国在太平洋的军事存在奠定了基础。自2005年以来，美国和澳洲每两年举行一次联合军事演习，最近一次是在2021年7月。2014年，两国签署了《军力态势协议》（Force Posture Agreement），为美国增加在澳洲的军机轮换，以及美国海军陆战队永久部署在达尔文铺平了道路。按照AUKUS，这些轮换和三方军事互操作性将得到加强。

《2017年外交政策白皮书》已经警告该地区日益不稳定，并呼吁与区域伙伴建立更紧密的关系。澳洲在2020年7月发布的《2020年国防战略更新》中已经预示了政策的转变，它标志着澳洲的国防政策从历史上的防御力量转变为威慑力量，准备在澳洲周边地区领导军事行动。该报告强调了与合作伙伴建立防务关系和安全联系的重要性，而澳洲总理莫里森则强调，澳洲面临着“二战以来最重大的战略调整”。因此，他的政府将把国防开支增加到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

自2020年以来，澳洲和中国卷入了不断升级的贸易和外交争端。这场拉锯战始于2018年，当时澳洲禁止华为提供5G网络服务。接着在2020年2月，澳洲开始对中国的各种钢铁和铝产品征收反倾销税。2020年4月，澳洲推动对冠状病毒的起源展开国际调查。中国则以暂停进口或对一些澳洲进口商品征收更高关税作为报复。

尽管如此，澳洲经济在2020年实现了创纪录的750亿澳元盈余（2019年为680亿澳元）。澳洲出口商在亚太、欧盟和英国实现了出口多元化。2020年，澳洲对中国的出口占总出口的30.7%，仅下降2.6%，远低于对美国出口的下跌幅度（-10%）。随着能源价格的飙升和国际煤炭短缺的加剧，澳洲政府估计，AUKUS成立后，它可以经受住来自中国的任何经济冲击。

新西兰：被冷落了吗？

没有被邀请加入AUKUS的新西兰被冷落在一旁。在AUKUS之前，澳洲是其在太平洋地区最亲密的安全和政治伙伴，两国的共同利益是保持自家门口，即南太平洋地区的稳定。新西兰没有被纳入的原因有三：坚持奉行独立的外交政策、可以追溯到1980年代的明确反核立场，以及对中国的贸易依赖。

新西兰是澳新美安全条约和“五眼”情报共享联盟的成员，并像澳洲一样，在许多战争中支持美国。在双方闹僵的30年后，它才重启与美国的防务关系。正是总统奥巴马的“重返亚洲”战略使新西兰重投美国的怀抱。美国和新西兰于2012年签署的《华盛顿宣言》提供了重启双边防务关系的框架。

然而，新西兰总理阿德恩领导的工党与绿党联合政府最近却不愿意签署“五眼”针对中国的一些政治声明。她在今年早些时候解释说，其政府已就人权问题向中国表达了“严重关切”。但她也强调，“在一些方面与中国存在分歧……并不能定义两国之间的关系”。

新西兰对中国贸易的高度依赖，也使其很难在美国和中国之间选边站。AUKUS将如何影响澳洲和新西兰之间的战略关系，以及“五眼”之间的信息共享制度，这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太平洋岛国分裂在即？

AUKUS会对最邻近澳洲的太平洋岛国产生影响。澳洲的核动力潜艇可能会违反它在1985年签署的《拉罗汤加条约》（Treaty of Rarotonga）中所规定的蓝色太平洋无核化政策。

美国和澳洲都视南太平洋为保护其海上航道的重要战略区域。但中国已成为太平洋岛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和第二大捐助国。澳洲正在失去其后院的传统主导地位，原因是太平洋岛国与中国的贸易不断增长；澳洲削减发展预算；以及澳洲政府欠缺雄心的碳排放政策。

基里巴斯、所罗门群岛等太平洋岛国和其他太平洋岛国论坛国家在政治或经济上与中国关系密切，其中一些国家更欠下中国大笔债务。然而，马绍尔群岛和帕劳却在美国的势力范围内。太平洋岛国论坛已经在2019年拒绝了该地区须要在美国和中国之间选边站的说法。以遏制中国为重点的AUKUS，可能会加剧太平洋岛国和澳洲之间的分歧。

欧洲会如何反应

法国在2018年、德国和荷兰在2020年制定了各自的全方位印太战略，点明了当前和未来的许多合作领域，并派遣军舰到印太地区来彰显它们对该地区的承诺。

AUKUS宣布成立掩盖了欧盟迟一天出台、酝酿了一年多的印太战略。这些战略所表现的一个共同点是，它们担心区域秩序正日益受到挑战。有关战略提出在气候变化和网络安全等多个领域展开合作，并明确将中国包括在内。正如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Josep Borrell）所说：“尽可能地合作，必要时加以保护。”

欧洲国家虽已对中国的长期意图有所警惕，但（目前）还没有遵循AUKUS三方与中国进行战略竞争和硬实力比拼的目标。它们的做法更具包容性，因为它们认为，当前的许多挑战只能共同解决。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可能是法国（常驻太平洋的大国，在太平洋地区拥有直接的经济、政治和军事利益）和其他欧盟国家被排除在三边协定之外的原因之一。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欧洲国家将围绕形势的变化展开热烈的讨论，并审视现实。它们能保持平衡吗？还是它们已经准备好接受美英澳价值共同体的观点，与中国进行战略竞争？法国将从2022年1月起担任欧盟理事会轮值主席国，它会与德国一起发出强有力的声音。拜登政府须要认真评估如何才能让欧洲人接受其战略。

作者是德国驻新西兰前大使

原载《联合早报》旗下英文电子杂志“思想中国”（ThinkChina）

黄金顺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