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是中国施展疫苗外交的主要区域。迄今为止，本区域使用最多的冠病疫苗是中国的科兴和国药，这两家制药商已交付1.9亿剂，其中大部分是通过商业渠道。由于全球疫苗严重短缺，区域各国政府大多采取了多元化政策，以获得尽可能多的剂量，但它们在安排采购和部署接种工作时，必须考虑到民众对各种疫苗的看法。

东南亚人对中国疫苗的选择性犹豫的一个主要因素，是对其可靠性的普遍担忧。

印尼2020年7月所做的一项调查发现，是否接受某种疫苗取决于其有效性：93.3%的受访者会接种有效性达95%的冠病疫苗，但如果疫苗有效性为50%，这一比率将降至67.0%。因此，在有效率不明确的情况下，民众对中国国产疫苗的信心可能会受到打击，尤其是当现实世界的发展显示，这些疫苗可能无法提供针对新的冠病变异毒株的强大保护时。

 

例如，科兴的有效性仍受到质疑，加上该公司不愿及时公布试验数据，也不愿积极解决疗效结果出现差异的问题。根据不同的临床试验，科兴的保护率在50%到90%之间——在土耳其的一项研究中，该疫苗的有效性为83.5%，但印尼和巴西的数据显示，其有效性仅略高于50%。此外，中国一家实验室7月27日发表的一份尚未经过同行评审的论文披露，科兴的冠病抗体在6个月后下降到了“关键阈值以下”。

对中国疫苗持怀疑态度的人，也以新加坡不愿将科兴疫苗完全纳入其全国疫苗接种计划为例子。卫生监管机构曾在2021年3月要求科兴提供额外的临床数据，但后者直到7月才提交有关数据。因此，尽管20万剂疫苗已于2月运抵，但当局直到6月才让一些指定的私人诊所使用。

然而，一名卫生部高级官员提醒那些对科兴感兴趣的人，冠病病毒“突破疫苗防线的风险相当显著”。此外，直到当局8月初决定承认任何获世界卫生组织列入紧急使用清单的冠病疫苗后，注射科兴的民众才被视为“已完成接种程序”。

随着冠病疫情在主要依赖科兴或国药的国家卷土重来的报道不断传来，民众对中国疫苗的信心不太可能得到改善。这就包括印尼，科兴早期在该国取得的成功正在转向失败。

科兴疫苗功效遭质疑

2021年5月，印尼卫生部宣布，一项针对13万名印尼医护人员的研究显示，科兴在预防症状、住院和死亡方面的有效性至少达到90%。然而，更具传染性且对疫苗有抵抗力的德尔塔变种病毒的出现，使印尼的冠病病例在两个月内几乎翻了一番（从6月3日的183万7126起增至8月3日的349万6700起），死亡人数约为4万8000人。这些数字包括越来越多的印尼医护人员，尽管他们已完全接种了疫苗（通常是科兴疫苗），但仍死于冠病。

本区域的其他国家，也出现了对中国疫苗对抗德尔塔变异毒株的可靠性的类似质疑。

在4月至7月期间，尽管已施打了两剂科兴疫苗，但还是有618名泰国医务人员感染冠病病毒，这加剧了人们的担忧，所以当泰国政府决定不优先为医务人员注射辉瑞追加剂时，就引来了一群医生的抗议。

在马来西亚，卫生总监诺希山关于“科兴和辉瑞在对抗冠病方面同样有效”的保证，遭到了一定程度的质疑，一些人在他的面簿页面上指责他精心挑选数据，忽视了科兴在对抗新变种病毒方面的有效性较差。

据报道，许多菲律宾人缺席了使用科兴疫苗的接种中心的预约，而在另一个提供辉瑞疫苗的中心则挤满了人。在越南和泰国也可以看到类似的情况，在这些国家，包括疫苗在内的中国产品被视为“质量不佳”或“二流”。

是否得到清真认证

在本区域穆斯林占多数的国家，宗教因素导致人们普遍对冠病疫苗存在疑虑，尤其是不愿意接种中国疫苗。调查显示，在马来西亚和印尼，宗教原因分别导致20.8%和8%的人对接种疫苗持犹豫态度。

首先，科兴产自中国引发了人们对其是否获得清真认证的担忧，尤其是在遭遇麻疹和风疹疫苗接种运动失败的印尼。为了缓解这些担忧，两国的宗教当局都煞费苦心地保证科兴疫苗确实得到清真认证。包括印尼总统佐科和时任马来西亚国家冠病免疫计划协调部长凯利在内的政界人士，也通过亲自接种科兴疫苗来说服本国公民。

对中国疫苗的可靠性和是否得到清真认证的担忧，也许可以解释为何泰国南部的疫苗接种率相对较低。在以穆斯林为主的北大年府、也拉府和那拉提瓦府，接种的往往是佛教徒。许多当地人怀疑科兴的功效，并认同由错误信息驱动的宗教恐惧，即“伊斯兰教不允许这种医疗方法”。对科兴的抗拒也源于该地区在经历了几十年的分离主义斗争后，对泰国政府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对本国政府和中国的不信任

除了对中国疫苗可靠性的疑虑，一些东南亚国家民众对中国疫苗的看法，也受到了国内政治和民众对中国的怀疑的影响。

泰国的情况尤其如此。近几个月来，泰国民众接种疫苗的意愿急剧下降，与本区域的趋势相反。泰国在推出接种计划的早期阶段不得不依赖科兴疫苗，这主要是由于缺乏替代品。

根据独立分析人士蒂塔讪利（Tita Sanglee）的说法，“对巴育政府的普遍不信任加剧了国内接种科兴疫苗的犹豫”，“科兴面临的问题具有政治动机”。这种对科兴的选择性犹豫，反映了对总理巴育，以及在他的领导下越来越倾向于中国的抗拒。

为泰党、前进党等主要反对党对科兴疫苗的安全性和有效性提出质疑，而亲民主组织更是于2021年7月中旬走上街头，要求“政府放弃科兴疫苗”，改用辉瑞和莫德纳的疫苗。

此外，那些拥护民主的人（尤其是泰国人）普遍对北京持怀疑态度，因为后者被认为支持巴育。对科兴疫苗的依赖，也被视为泰国进一步受制于中国的又一迹象。

至于越南，影响民众对中国疫苗看法的是人们对中国的不信任，而不是对政府缺乏信心。在最近的冠病疫情暴发之前，越南政府对疫情的处理方式让其获得了90%以上的支持率。

河内仍然不愿采购中国疫苗，只在紧急情况下才购买了数量有限的疫苗。除了对疫苗有效性的担忧，这一决定可能是因为民众普遍对北京存有戒心，而中国在东南亚的信任赤字在越南最为明显。皮尤2017年的民调数据显示，只有10%的越南受访者对中国有好感（相比之下，88%持负面看法），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发布的《东南亚态势》年度调查报告也反映了这一情况。

这种反华情绪似乎在越南民众中根深蒂固，几乎成为一种无意识的偏见，这也解释了为何民众对中国在2021年6月捐赠50万剂国药疫苗的举动大多持负面反应。在当地主流媒体和社交媒体上，许多人直接拒绝接种国药疫苗，要么是出于本能的反华态度，要么是对中国制造产品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绝大多数人愿意等待并支付更高的价格，以获得他们首选的辉瑞和莫德纳疫苗，而一些人则宁愿选择阿斯利康、俄罗斯的卫星V或越南国产疫苗。然而，民众对中国疫苗的接受度可能会上升，因为替代疫苗仍然供不应求，而新一波疫情正在席卷越南南部。

在疫情严重的胡志明市（截至2021年8月30日，已有8492人死于冠病），当局最近允许进口500万剂国药疫苗，一些接种地点排起了长龙。然而，据报道，一些人在知道他们将接种的是中国疫苗后就打退堂鼓。

对中国疫苗的零星支持

尽管上述因素削弱了东南亚民众对中国疫苗的信任，但仍有一些人热衷于注射中国疫苗。对采用信使核糖核酸（mRNA）新科技的疫苗持怀疑态度的新加坡人来说，科兴和国药有一定的吸引力，因为它们使用的是“较成熟”的灭活病毒科技。

在新加坡，一个在即时通信应用Telegram上设立的疫苗怀疑论群组中反复讨论的话题，是关于以科兴和国药作为辉瑞和莫德纳的低风险替代疫苗。由于担心mRNA疫苗科技可能带来的危害，那些询问者更关心疫苗的相对安全性，而不是其有效性。

对于那些与中国有广泛联系或计划前往该国的人来说，科兴和国药也是有吸引力的选择。2021年3月，北京宣布，“将简化接种中国疫苗的外国人的签证申请”。中国大使馆官员还暗示，接种科兴疫苗的人在申请签证时会“非常便利”。

越南也基于移民方面的考虑，与中国达成协议，将50万剂国药疫苗保留给居住在越南的中国公民、前往中国工作和学习的越南公民，以及居住在边境地区的人。

人们对中国疫苗的反应基本呈负面趋势，这表明中国的疫苗外交与其在本区域的软实力之间存在非线性关系，尤其是在民众层面。与民间对中国疫苗可靠性的广泛质疑（无论是有科学依据的还是由错误信息引发的）相比，对中国疫苗的支持似乎是零星的。

中国在提高民众对其疫苗和中国制造产品的信心方面，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此外，随着本区域一些地区出现反对依赖国药和科兴的民粹主义反华言论，北京能否成功在东南亚普通民众中塑造一个更加“可靠、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仍有待观察。

展望未来，东南亚民众对中国疫苗的看法，将受不可预测的疫情发展的影响。对于一些东南亚国家来说，如果其他疫苗生产商无法及时提供充足的疫苗，中国疫苗可能是大规模接种的唯一可行选择。

考虑到本区域的冠病病例持续激增，印尼卫生部长提出的“拿到什么疫苗就是好疫苗”的说法仍然成立。新变异病毒的出现和施打追加剂的需要，也可能改变人们对各种疫苗的看法。此外，由泰国率先实施、菲律宾等国正在考虑的“混打”不同疫苗的方法，为中国疫苗和其他疫苗的部署提供了一条互补而非相互排斥的途径。

中国展开采用mRNA科技的冠病疫苗研发工作，也可能带来重大的变化。如果成功，这将大大提高中国疫苗未来在本区域的吸引力。这场疫苗外交的竞赛还远未结束。

作者黄河是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区域战略与政治研究项目联合协调员和研究员；凯鲁兰华·再尼是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研究员

原载研究院9月1日电子刊物ISEAS Perspective

黄金顺节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