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外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想起这句话，因为个把月前，国会出笼了一则消息：教育部正在探讨推迟中小学的上课时间，以便让学生能有足够的睡眠。在冠状病毒严重干扰生活的一年多里，居家办公、居家学习等等新鲜事，颠覆了原有的生活习惯，让生活换了轨。

600多天的磨练，人们的得失心调整了，适应能力也有所加强，估计家长对推迟上学时间的做法，反应普遍向好。

从西方各国情况，就已知先进国的中小学校，老早就启动了上午八点半以后才上课的舒适列车。我们的周边，也有若干这类例子。综合各方推迟上课时间所端出的理由，都聚焦于学生有了足够睡眠，才能精神奕奕，在课堂上有效汲取知识。

东西方的研究结果颇为一致：儿童与青少年，每天应有八至12个小时不等的睡眠，因此学校推迟上学时间，将对学生的睡眠有益。它能使学生在精神健康、出勤率和学业成绩等方面的指标表现更加亮眼。诸君信不？我是信了，原则上。

人的肉身，从呱呱落地到垂垂老矣，睡眠多寡是从极多向极少的方向倾斜。摇篮里的婴儿，多数时候睡着；夕阳边上的老者，多数时间醒着。这条睡眠曲线意味着，幼儿园、初小、高小、初中到高中的学生，在不同阶段对睡眠的需求有别；不同年龄与性格的学生，对就寝、起床的控制力也有差异。不是吗？自律与时间管控能力，其实一直悄悄左右着睡眠的多寡。

倘若推迟上学时间是为了弥补睡眠不足的偏差，就不妨探讨一下学生睡眠不足的理由。当前的舆论多认为，那是课业太多、网上漫游失控以及沉迷电玩所造的孽。各科各目如山似海的作业，当可通过前线教育工作者紧密协调。但要学生克制网游网聊，恐怕校方与家长必须携手做好铺垫工作，方可避免学子陷落无法自拔的泥淖。

说起来，不同年代的学生，睡不饱的原因还真不一样。昔日的学生摸黑起床，与社会条件不济有关。那时交通落后，乡村多，走出村庄搭车，得花一段脚程。公交车来去晴雨难卜，经常误点到站，车子又不时半途抛锚，因此许多学生必须早起床，匆匆洗漱，五点多钟便在车站候车，睡眼惺忪，寒意来相伴。谁不想多睡片刻？但那年头流行驴拉磨似的逆来顺受，条件不足也就隐忍。

电视还未登场的年头，学校课业还不至于排山倒海，社会上的消遣诱惑也很有限，学子们多半入夜八九点就赴了周公的约，所以“早睡早起身体好”的生活观不难实践，“闻鸡起舞”奋发自励的信条可以成为生活的信仰。

前不久，我与多名古稀老者话旧当年的学子生涯，难得有睡不饱的抱怨。咖啡店的老林倒是点醒众人：热带的艳阳天，读下午班最煎熬，虽然没有早起的压力，但午后的热气闷得板屋校舍里的金童玉女昏昏欲睡。诸友闻之，莫不感同身受。

睡得饱，精神好。有专家说，既然催促学生早点睡觉无效，那就应该想法子推迟上课时间。这个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建议，得不到一些家长和教育工作者支持。欧洲某中学校长认为，目前学生睡得晚是个事实，但是他不支持推迟上课的时间。言下之意，必须从原因下手解决问题，才是王道。

人性的弱点之一，是经不起外界的诱惑。手机、网络风行以后，不论精英或蚁民，十之八九都被它套牢。因此，面对频幕世界的诱惑

“推迟上课时间”实际上是“为更晚就寝”创造了条件。这种疑虑，绝非无中生有。有时不在前线作业，你很难看到明暗的全景。不同的学校，学习心态天差地别。我曾在一段颇长的日子里，见识了上午九点钟到校上课的状况。实不相瞒，趴在桌上呼呼入睡者大有其人。

家长的忧虑有一定的根据，不可闭目塞听。拍板推迟上课时间之前，不妨针对这个不易断根的顽疾下点功夫，为疑虑者开方解惑。不少师长反映，在推迟上课时间这码事上，学生的年龄越大，破功的概率越高。我们都年少过，都着迷过“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都曾经及时行乐，直到开学前夕才马马虎虎赶写假期作业——马脱了缰，本性毕露，就是走野。

推迟上课时间，是为“睡得饱”创造条件，达成目标与否，还须要“就寝时间”相配合。处于成长期的学生，有不同程度的叛逆和躁动。几点钟就寝，决定权操在他们手里，许多家长其实管不着。

我看过不少台湾新闻视频，记者街访少年学生，他们多数回答：推迟上课时间“很爽”，理由是可以“迟睡”，迟睡能有更多时间打电玩或网聊。由此观之，推迟上学时间之后，倘若学生自控力不足，无法有效掌握作息，就是一颗松动的螺丝。

人是环境的动物，通常能随环境变异而调整心情。行文至此，想起一件小历史；1981年7月，马哈迪就任马来西亚首相，不及半年，便宣布把马来半岛的时间拨快半小时。新加坡立马跟进，也把标准时间提前30分钟。这意味着，所有作息时间都受牵连，一时间撩起了市井的情绪。

时间最终还是抚平了人们的心情，日子一样走过。而今社会前进了，环境已大不同，价值观也换了装，刺股悬梁、凿壁偷光、程门立雪、牛角挂书的励志故事，离我们越来越远。睡饱之余，我们是否也当念及，岛国的生存基础极其脆弱，一松懈就有翻覆的风险。诗人痖弦说：“温柔之必要/遛狗之必要……”也许，磨练也是一种必要？

作者是本地写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