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玲:记忆一所大学学院创办的前奏曲

时间:2021-09-18 07:18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四面墙外

我想起2010年到位于美国纽黑文(New Haven)的耶鲁大学经历。那年下半年我休了六个月的学术假期,秋天到哈佛进修时,总编辑林任君指示我到耶鲁大学,采访新加坡国立大学和耶鲁大学探讨合作在新加坡开办博雅学院的新闻。那个访问在9月中旬进行。我当时为了可以去看看中国第一位留美学生容闳的大学,感到兴奋。

国大博学计划(University Scholars Programme)早在2007年启动。教育部成立的国际学术咨询团,也已提出新加坡大学实行跨学科教学的建议。

访问中,耶鲁大学校长理察德·莱文(Richard Levin)和国大校长陈祝全两位风格迥异,倒是让我留下印象。我最近重读了当时的报道:经济学家出身的莱文校长对亚洲大学特点的观察是:第一,本科教育着重专业培训。这对于培养工程师和政府中层官员或许有利,但是要培养视野宽广、敢于创新的领袖,太早分专业的教育方式可能造成他们的思维狭隘。第二,亚洲传统的教学方式较为单向,着重材料的掌握,与西欧重视对话、研讨、培养学生的分析、批判的能力不同。

他认为,新加坡在教育领域中一直设法走在前端。因此国大和耶鲁这次合作的项目,创造一个适用于亚洲的新模式,对新加坡有利。

耶鲁创办于1701年,是美国教育史上第三所高等学府。1828年发表的《耶鲁报告书》阐述博雅教育的宗旨,主张扩大知识面,并且不仅着重学问的吸收,同时重视批判能力和创造力。

莱文校长说:“在美国,通识教育的传统与西方知识发展的传统密切相关。因此,我们所研习的文本,文学、哲学、历史,大体来说都比较集中在西方,而不是整个世界的经验。与亚洲伙伴合作,我们的教师有机会联合设计新的课程,真正做到东西交汇,在研究世界伟大的思想家时,从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康德和尼采,还有中间其他许多人,到孔子以及印度的伟大思想家,把他们截然不同的观点都带进来,进行对话。”而这些新的具有全球观的课程,也可能再倒流回到美国,耶鲁也会因此受益。

这是教育家的格局和视野,我对国大和耶鲁将合办的学院充满期待。当时心想,新加坡的教育正走向多元,政府在基础教育阶段开始照顾不同学习能力、不同兴趣的孩子;高等学府也准备更开放。如果这个模式成功,不仅可以惠及本国的子弟,也可以吸引多些亚洲地区的学生。新加坡跟他们距离比较近,到这里学习,既可以吸收美国的方法,又能够有亚洲的视角。容闳如果知道母校来到亚洲,会兴高采烈吗?

从新加坡的角度看,大学原来的院系继续教育本国子弟,另辟出的一个学院,采用不同的教育模式,可以吸收本国与本区域的精英。美国老牌子加新加坡的优质教育,也能让这些人才,及早跟新加坡建立联系。

陈祝全教授在受访时,展现的是典型新加坡行政官员力求达到目标的魄力。他说:“我们将在已有的基础上继续改进。不过,我们感觉那还是不够,我们也需要采取更大胆的步骤,在对未来重要的领域,做过去没有做的尝试。我们深切感觉到博雅教育在未来的重要性,特别是对亚洲的重要性,因此要在更早的阶段就开始进行,以让自己面对未来时,占有先机。”

博雅教育有特点,但是经费不低,这是政府意料中事。时任教育部长黄永宏当时受访时提到,由于设备的要求、学生与教师的比例等,博雅学院的学费将比一般本科教育的学费来得高。不过,政府已想好,到时采用不同的资助模式,学院须要筹款,政府则对它筹到的每一元拨出三元资助。而学生也必须有付出更高学费的心理准备。

看起来已是万全考虑。我后来通过友人介绍,去宋美龄和希拉莉的母校威尔斯利学院(Wellesley College)访问在那里就读的莱佛士女中校友,听她说博雅学院的教育方式。这位女生当时主修经济,但是之前已经念了日本文学、人类学、宗教、非洲研究、物理和美术史、中文与中国的语言,副修数学。因为学院的训练,她自信地感觉到自己与过去相比,视野开阔,人也灵活、更愿意承担风险了。

我一向对大学教育改革的课题感兴趣,那年休完假回来,又去翻找了金耀基教授的书,进一步了解博雅教育的模式。耗资3亿1000万元兴建、面积6万3000平方米的耶鲁—国大学院校舍,后来由李显龙总理主持揭幕仪式。总理演讲时说,耶鲁—国大学院应有亚洲模式的那番话,也是大格局的。再后来,当然学院还有一些关于学术自由的讨论。在一个开放的社会里,这应该都是正常的。

今年7月底,华文媒体集团第一次有奖学金得主进入耶鲁—国大学院就读。线上颁奖仪式后,我还发了短信祝贺那位同学,跟她说起最近与耶鲁—国大学院校长陈大荣教授提起到学院招记者的事,嘱咐她好好学习。

不久后,国大准备2025年停办耶鲁—国大学院的消息公布。后续还有一些说法,有者说是因为经济效益低,也有说这不是主要原因。无论如何,设立国大博学计划已有时日,国大又有了与耶鲁办学的经验,吸收了各家所长,宣布将自办一所新的博雅学院。估计接下来,应该又是一次的引颈期盼。

大学酝酿开办一个学院,跟大学老师决定开一门课不同,需要很长的时间准备。它牵涉到不只是教职员的工作,对那些青春正好的学生而言,大学是他们这个人生阶段的归属。开办近10年,政府和捐款者投入的资金那么多,两个月内说关,创办学府像是一场实验,不论善后工作做得多好,对师生和校友而言,终归是一种情感上的伤害。

一个仍在发展、改变的年轻国家,教育史中停办大学、学院、中小学,当然都有原因。如何处理、沟通很关键。社会没有出现过激的反对行动,不表示原因都被经历者了解和接受。这样的时候,一些诠释和观念可能在静默中形成。这才是学生和校友感觉自己上的重要一课。这会影响他们对决策者的信任、对恒久的信仰、对威权的批判、对人生的无力感吗?

我现在没有答案。教育,都是要若干年后才知道种出来的是什么样的树,结出来的是什么样的果。

作者是新加坡报业控股华文媒体集团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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