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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菅义伟首相决定辞职！”，这不是新闻！

“菅义伟不问鼎下届自民党总裁（也是当然首相）的竞选！”——认真而言，也不算是一条新闻！

因为，在当今的日本，略为关心政治的读者都会看清在永田町（日本政治权力中枢）的首相人选棋盘上，原本就没有“菅”姓政客的位置。自民党内“无派系”议员菅义伟去年之所以能阴差阳错攀上首相宝座，无非是拜两个因素所赐：

其一是大派阀细田派（实为前首相安倍晋三主宰）和第二大派阀麻生派，不方便派人出马或另有隐情和谋略，暂时退居幕后的时刻。

其二是在没有更佳人选的条件下，安倍看在他身任第二届安倍政权内阁官房长官（2012年－2020年）期间兢兢业业，对安倍毕恭毕敬，忠守其意旨推行内外政策（包括在森友学园、加计学园等贪污腐败事件上力挺安倍）的份上，给他一个“看守”或“看管”总裁宝座的机会。

轻量级首相的命运

但“看守”或“看管”终归只是“看守”“看管”，不能存有丝毫非份的想法。这是永田町政治的铁则。

说得清楚些，在讲究弱肉强食、强者有理的派阀政治世界里，“过渡内阁”首相菅义伟的地位，充其量就是20世纪70至90年代初期，自民党五大派阀三（三木武夫）角（田中角荣）大（大平正芳）福（福田赳夫）中（中根曾康弘）轮流坐庄时期，偶而爆出的冷门人物，如铃木善幸、海部俊树等；或者是1994年拿“第二大党”的政治命运，和自民党交易的时任社会党委员长村山富市，出任自民党联合政权的“轻量级首相”一般。

“轻量级首相”的上台既身不由主，其下台也由不得自己决定。在这一点上，演技最为高超的，莫过于村山富市首相1996年1月5日清晨，仰望着晴朗的上空有所感触，“突然”宣布来个“人心一新”、挂冠而去的决定。

村山这突出其来的决定，谁都能一眼看明白其尴尬处境：日本社会党及其委员长所扮演的角色（即被原本重振乏力的自民党利用的价值）已告完毕。与其让人请走，不如仰望上空兴叹，瞎编个故事，上演“新年退阵剧”。

与有自知之明的村山的处境比较，单枪匹马且有明文下台期限的菅义伟的地位当然更为脆弱，但其智慧应不逊于凡事团团转的村山。按照常理，他在替安倍收拾其政权残局，为应付疫情和得不偿失的东京奥运会付出巨大精力，并面对多番责难之后，原本可以向安倍请辞，圆满结束其“代管”任务；或仿效村山仰望天空、佯装“不恋栈政权”而博得各方的同情和美誉。

但权力欲望毕竟战胜了理智与智慧，眼看着“限时下台”的日期日益逼近，存有侥幸心理的菅首相突然想起一个连任的妙策：在党总裁选举之前重组内阁，并更换其最大靠山二阶俊博的干事长职位，从而拉拢和取悦党内其他大小派系。

但从结果来看，这项玩弄派阀政治、出卖为他抬轿的大老的算盘，既未能博得党内最大两个派阀细田派和麻生派的欢心，就连原本扶持他上台的第四大派阀二阶派票数也彻底输尽。

至此，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首相别无他途，只好急忙打退堂鼓（尽管他在一天前，还高调声称打算连任）。足见他的宣布不参选党总裁，非不为也，是不能也！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改口说要集中火力应对日益严重的疫情，及各媒体随后大谈其支持率一跌再跌的数字，老实说都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前者显然是菅义伟给自己留下的台阶，后者是预料中事，与他能否连任党总裁并无直接的因果关系。理由很简单，“背锅首相”的最重要职务，就是承担“支持率下降”的压力和责任。

已无角色可以扮演

在这一点上，倒是前首相安倍晋三在他宣布将下台后迅速发表的评语，说得十分精准和到位：菅义伟首相已倾其全力尽了他的责任。他的决定是为了自民党，进而是为了日本着想。

这番谈话的弦外之音是：限时下台的首相已如期圆满完成他的艰巨任务，老菅接下来已无任何角色可以扮演。

老菅既已按照原来的剧情，答应乖乖依期下台，党内蓄谋已久、耐心等待的各方人马自然纷纷抢先表态。

最先宣布参加角逐战的是自民党前政务调查会长，也是岸田派首领岸田文雄；接着是当年曾以“历史无知少女”姿态步入政坛，大谈“战后派与战争无关”语惊四座、现已花甲之年的党内“无派系”议员、前政调会长的高市早苗；再来就是早已跃跃欲试的官三代、麻生派第二把手、现任日本行政改革担当大臣的河野太郎。

紧随着角逐者逐一粉墨登场，日本媒体也一如既往、按照惯例，图文并茂地介绍各候选人的立场、主张和实力，并频频进行各种民意调查，及一一点评他（她）们的人气和胜出的可能性。不少外国传媒还会据此捕风捉影，煞有其事地推测谁是未来的首相、日本会否产生第一任日本女首相？

但认真而言，这些都是雾里看花得出的表面现象，永田町从来就不以“人气”“能力”或“政治家资质”作为评判的标准。在以“金权＋数目字（即议员数目）”为政治哲学的田中派的鼎盛时期，田中角荣大老一人说了算。

在接见低声下气、登门求援的“才子型”政客宫泽喜一时，已因洛克希德贿赂案下台并被捕保释的田中角荣，之所以能摆其“首相制造者”姿态，霸气地回答访客：“首相者，帽子也”，其底气就在这里！在旧田中派势力式微、旧福田派声势上扬时期，“亚斗型”首相安倍、麻生乃至“戏子型”首相小泉纯一郎的上台，无一不与派阀政治地盘的消长有密切关系。

黑箱操作与幕后交易

换句话说，在“一强多弱”的年代，一强的派阀就可决定一切。20世纪80年代投靠田中派阵营的中曾根康弘政权，之所以被讥为“田中曾根内阁”，道理即在于此。不过，为了协调各方的利益与谋求政权的稳定，哪怕是“一强多弱”的年代，各派阀仍得紧密接触、协调、举行秘密会议，以便相互作出各种许诺和交易。

这种幕后“黑箱操作”，日媒称之为“谈合政治”，由于多在料亭的密室举行，也被称为“料亭政治”。可以这么说，密室里的谈判和幕后交易，才是首相人选决定的关键所在！至于媒体上频繁报道的谁会出马、谁在观望和伺机出击，谁在访谈时或在记者俱乐部说了什么话，固然可作为参考，并成为角逐战助兴的谈资，但绝不是主战场，更影响不了政局的任何变化。

一名资深的日本评论家就曾经半开玩笑地对笔者说：“根据过去的经验，抢先表态的往往都是陪跑者。”

不过，他接着补充说：“陪跑或者什么时间段宣布陪跑，也是一门不简单的学问和手段。这既是政客和其他角逐者讨价还价的筹码，也是在为自己下届或下下届出马制造声势和留一点幻想和希望。至于何时宣布参选，一方面得看‘密室谈判’的进展和变化，另一方面得先明确自己的预定目标与期待。因为，太早宣布出马可能是白跑，太慢宣布则可能还来不及热身就已退场。”

1987年冬天，笔者以早稻田大学校友晚辈和《联合早报》东北亚特派员身份，拜访时任首相竹下登。在结束访谈、得知我采访的下一个重头戏，是时隔16年举行的“一卢（卢泰愚）三金（金钟泌、金泳三和金大中）”的韩国总统直接选举时，以“语言清楚、语意不明”见称，也是日本派阀政治玩家和高手的竹下首相，对我说了一句迄今仍然值得玩味的话：

“日本政治枯燥无味，汉城那里应该比较多姿多彩和有趣！”

虚虚实实、表里不一的日本政治有多“枯燥无味”，从“田中学校”毕业，又与田中角荣闹得不可开交的竹下，应该比谁都更加清楚和深有体会。

作者是新加坡旅华学者

北京大学新闻学研究会导师

日本龙谷大学终身名誉教授

密室里的谈判和幕后交易，才是首相人选决定的关键所在！至于媒体上频繁报道的谁会出马、谁在观望和伺机出击，谁在访谈时或在记者俱乐部说了什么话，固然可作为参考，并成为角逐战助兴的谈资，但绝不是主战场，更影响不了政局的任何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