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涵

对2021年8月的阿富汗局势巨变，印度恐怕属于全世界最为震惊，也最为失望的国家之列。

2001年底塔利班政权倒台以来，印度一直积极扶持阿富汗伊斯兰共和国政府：一是在政治上积极支持喀布尔政府；二是在经济上援助阿国民经济发展与民生改善，多年来投入超过20亿美元；三是在安全上扶持喀布尔政府，帮助其训练军警并提供一定的军备；四是在外交上支持喀布尔政府与巴基斯坦抗衡，尽可能离间巴阿关系；五是在阿富汗国内和解上持消极态度，长期将阿富汗塔利班称为恐怖势力，反对塔利班有好坏之分，直到近期才开始非常低调地与塔利班进行初步接触。

今年8月，阿富汗局势风云突变，塔利班迅速掌握全国，巴基斯坦借助与阿富汗塔利班的密切关系，再次成为阿富汗问题上最有影响力的地区国家；印度在阿经营多年的势力和影响毁于一旦，失落愤懑之情溢于言表。辨喜国际基金会主任、原副国家安全顾问阿尔文·古普塔、国防分析研究所所长齐湛、知名战略专家拉贾·莫汉、退役军方将领和退休外交官等纷纷撰文，呼吁印度不要过于悲观，要冷静观察，谋定而后动。印度在紧急评估后推出了初步的应对策略，颇值得玩味。

一、紧急撤退印度公民和部分阿富汗国民，为未来恢复影响力布局。

印度前期在阿富汗布局了多个使领馆，在阿境内的民间人士也较多。此轮阿富汗局势突变，印度反应较慢，到8月11日才关闭驻马扎里沙里夫的领事馆，敦促印度外交官和公民撤离。随后，印度一直在紧急撤离在阿印度公民。

值得注意的是，印度同时也积极帮助信奉印度教和锡克教的阿富汗公民逃离阿富汗，如8月22日抵达印度的印方飞机一次运载168人，其中印度公民107人，其余均为阿富汗的锡克教徒和印度教徒。这种做法显然具有取悦印度教民族主义势力的国内政治考虑。

目前，在印度有2500多名阿富汗留学生，还有400多名阿富汗学生已获得赴印留学资格。印度有专家呼吁对这批人员尽快提供奖学金和交通便利，帮助他们在印度长期居留，既能缓解阿富汗的人道主义危机，又能培养亲印势力，为未来布局。

由于印阿并不接壤，印度从未大量接收普通阿富汗难民，但其早年容留的大批阿富汗留学生，后来陆续成为阿富汗政经文教各届精英，最典型的就是哈米德·卡尔扎伊。卡尔扎伊高中毕业后赴印度西姆拉攻读国际关系和政治学硕士学位，与印度联系上后，掌握了乌尔都语和印地语，在塔利班倒台后出任阿富汗总统，任期内积极发展印阿关系，成为印度最满意的外国政治人物之一。

过去20年，印度通过与阿政府的协议培训阿富汗军警，接收了大批阿富汗留学生，现在又提出帮助希望逃离阿富汗的留学生在印度长期居留，显然是希望他们能够成为未来恢复并发展印阿关系的有生力量。

二、积极运用联合国安全理事会平台，接触阿周边国家，外交上全力阻截巴基斯坦。

印度在2021年至2022年任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2021年8月，印度恰好是安理会轮值主席国，印度积极利用这一有利契机，在安理会积极协调，已促成两次关于阿富汗问题的安理会会议。在未来一年多，印度还会继续充分利用担任安理会非常任理事国的机会，积极参与阿富汗事务的讨论，维持自身话语权，同时利用这一平台与各国特别是美英等保持充分沟通。

加尼政府突然垮台令印度措手不及，对阿富汗问题一时失去了抓手。幸运的是，印度与俄罗斯和伊朗关系较好，而俄伊两国对阿富汗局势都有较大影响力。因此，一些研究强烈建议印度围绕阿富汗问题，积极与俄罗斯、伊朗，乃至卡塔尔、沙特、阿联酋等国密切接触协调，至少保持一种间接的影响力，避免在阿富汗问题上边缘化。

令人遗憾的是，印度似乎没有声音建议当局与中巴开展接触，一些文章甚至表示与俄罗斯和中亚接触，有利于抵制巴基斯坦和中国的影响。

印度认定，巴基斯坦已成为此次阿富汗局势突变的最大受益者，不甘之余，积极采取措施阻截巴基斯坦。印度外长苏杰生7月底公开表示，只有免除有害的影响（暗指巴基斯坦），阿富汗的独立和主权才能得到保障。8月6日和8月16日，印度连续两次利用联合国安理会轮值主席身份，阻拦巴基斯坦参加安理会的阿富汗问题会议。

印度很多人积极为社交媒体推特的“制裁巴基斯坦”（＃sanctionpakistan）标签推波助澜，巴基斯坦研究机构和巴驻美大使甚至表示，这完全是印方的手笔。印度一些观点还主张静待时机，一旦巴基斯坦与阿富汗新政权出现分歧乃至冲突，印度就可向塔利班伸出橄榄枝，推动其远离巴基斯坦。

三、观望局势发展，寻求修复政经影响力的抓手。

印度一度坚持强烈的反塔利班态度，近年来有所缓和，甚至极为隐晦地开始与塔利班接触，其主要诉求应该是要求塔利班不得支持克什米尔地区的反印武装活动。塔利班方面曾多次公开表示，不允许阿富汗国土被用于危害任何外国利益，从字面上看印度当然也包括在内。印度未必充分信任塔利班，但也别无选择，目前只能保持警惕，听其言观其行。

与此同时，印度并不打算无所作为，而是寻求修复政经影响力的抓手。在政治上，印度正在观察阿富汗新政府的组成与倾向性。印度过去20年在阿富汗投入很多，阿富汗很多政治人物都与印度有密切关系。

塔利班9月7日宣布组建新阿富汗政府，并公布部分政府官员名单。塔利班之前表示，将组成包容性政权，如果新政权能保持足够的开放性，甚至接纳一些与印度关系密切的政治人物，对印度来说极为有利。

在经济影响力方面，印度也不是毫无机会。塔利班已放出风声，肯定印度在阿境内的重建与基础设施建设工程有利于民生，欢迎印度继续完成这些工程。

总的来说，印度对此轮阿富汗局势巨变准备不足，应对仓促，显得颇为狼狈，但反思和调整仍算迅速。反观塔利班方面，对印度也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排斥心理，塔利班高级领导人斯坦尼科扎伊（Sher Mohammad Abbas Stanikzai）甚至表示，欢迎印度在阿富汗保留外交存在。

阿富汗局势虽已重新洗牌，印度其实并未完全出局，将来也必定不会缺席围绕阿富汗问题的博弈。

作者是四川大学南亚研究所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