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外

那天和损友闲聊，半途他为了没有接收到耄耋前辈电邮给他的一份文章，花了不少时间通过手机WhatsApp与对方一来一往，看看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试过几回，大作依旧杳无音信。

一转念，他建议由另一位手上已有该文的古稀友人代为转发，结果友人准确地送出了电邮，却未附上文稿，犹如寄出了不含信笺的空信封。人老健忘，我感同身受。

生活中的乐龄人，即便风华正茂时眼疾手快、吸收力强如海绵，一旦来到身体退化的年龄段，面对人工智能叫人眼花缭乱的新事物、一岁三变的网络操作，总觉得力不从心，没辙。

当今，年轻人一时没有手机，就宛如手残腿瘸，日子过不下去；老年人手机在握，除了掌握收发信息、拍照截图等等小技术，手机界面上琳琅满目的图标，多半只是摆设。即使用它，也欠利索。比如点击“SingPass”，第一关便是“登录”，系统一指示你输入密码，脑海中即刻流窜着各种字母和数字，乱成迷宫；改用指纹解锁，有时也会犹豫：该是左手，还是右手？

不讳言，面对当今机关单位“方便至极”的网上申请作业，我老朽总是眉头不展。虽勇者不惧努力着，但实不相瞒，鹅行鸭步啊，对着屏幕兜兜转转，还是觉得不如写篇小文章快活。喜欢与否，当你来到“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的人生阶段，上网办事之前，心理上总是要为自己加油打气。

若你期待跟着时代感觉走，先得坦然接受手眼不灵光的生理“新常态”——面对键盘，明明看准了某个字母，手指按下，跑偏了，捕捉到的是另一个字母。如此这般来回修正，尽是工夫。当今的智能设置都有板有眼，填写时必须打起精神，务必严守规格要求，大小写不合规定，该空格没空格，系统通通不买账。

系统的说明精准地告诉你，填写这份表格只花五分钟，这话是对青壮年说的。对老人而言，面对列队恭候的栏目，你可能耗尽加倍的时间还在原地踏步。盛年的看官们，退化中的脑袋不配合，与他的学历、智商、文理科背景没有必然关系。

通过网络办事，还得先积攒足够的摩登网络术语，倘若备战不足，走两步就有个陌生词拦住去路，你就得停步寻思那是个啥玩意。这些缩写语令人满腹狐疑，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近年来，国家在各领域提速推动智能化，但拄着精神拐杖掉队的黎民不在少数，原因之一就是社会对茫茫人海里不谙新科技者的沉默关爱不足。虽然当局也有提供培训课程，引导没跟上大军的队友，但实效如何，值得琢磨。

诚意的扶助需要支付时间和耐心，千万别迫不及待就把生活上原有的阶梯大量拆除移走。对状态档次下降的老妪老叟，他们在数码化的道上，多半选择隐忍沉默。社会何妨，尝一口他们的心情？

咖啡店的老林多次嘀咕，他到超市尝试使用机器自助付款，却获益如蜗角蝇头：站在冰冷的机器面前，他举手让超市助手赶来相助，试不到两个回合，对方就自己动手快速完成了交易。老林感谢之余，不免向她唠叨：你利落完成了程序，我只闻嘀嘀嘟嘟的声响，啥都没看清楚。

有幸遇上耐心的，陪着你老骥龟步般翻了山又过了河，你信心满满，以为学艺到手，喜孜孜道谢走人。谁知那一点也不友善的作业程序，你今日学了，明天又忘记——是记忆胶纸风干了，任凭你想方设法，都粘不住入脑来的新信息。

老人抗拒上网作业，障碍之一来自通关暗语——生活中不计其数的密码，有的数字六个，有的八；有的规定，密码必须包含大小写字母，外加阿拉伯数字。曾经一度，密码还得定期更换，不换就休想再往前走。

对老者而言，提起密码，就千头万绪。在电脑上办事，有时还担心系统通过手机传来“一次过密码”，那催命的一分钟限制，手机又不近身边，手忙脚乱一阵，还是赶不上时限，密码失效了，只好叹一口气重新跑程序。

老林的损友说，支付平台太多，他已经分不清张三李四、赵七王八。他暗想：小岛之内只流通一种钞票，干嘛电子支付硬是如此五花八门，兜得老苍们晕头转向？原本简单的生活，怎么就变得百爪挠心？上网预约注射疫苗、领取护照身份证，我的老朽经验，从来没有“五分钟”办妥的成就感，有的是屡挫屡试、隐忍坚持完成后的无言。

面对网上购物、网络办事、自助支付等等波涌浪现的新事物，手脑不灵光的老人，最后干脆选择进一步窄化自己的生活，虽然这样离社会远了些，但至少不闹心。

前不久冠状病毒肆虐，禁止堂食的指令下达之后，网上订餐、外卖送餐成了小贩逆境求存的新出路。好些小贩因为不谙科技操作，黯然选择告别江湖，收摊走人。有幸是各路媒体竞相报道，被忽视的盲点引起了更多人关注。于是，协助小贩采用线上送餐平台的行动联盟登场了，搭配刚出炉的“平台大使”手把手指导摊贩如何操作，让隐藏于市的科技孤人感知了一点人间温度。

人工智能方兴未艾，大潮不可挡。社会上朝气勃勃的人群一个劲向前跑，没在意回头望一望掉队的老羊群、想一想手抖眼花之辈的心情。在高科技跟前，老朽们不将就，就自救，我忆起一甲子前小学老师教过的一支歌：一次两次做不成，再试一下；三次四次做不成，再试一下……说来讲去，还是靠自己。

作者是本地写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