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澍:文盲和功能性文盲

时间:2021-09-04 07:18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吕澍

文盲一词一般来说翻译成德语就是analphabet,英语除了用这个词,经常用的是illiteracy。文盲在中文里是不识“字”,但是analphabet意思是不认识“字母”。那么这两个词之间的差异就显示出来了:不认识字母跟不认识汉字,意思很不同了。

汉字本身就是词,认识字就是会认、会读、会写这个字。拼音文字里的词是字母拼起来的,即使能够拼读出一个词,完全有可能根本不知道这个词的含义。

所以按照字面意思,德语或英语的“文盲”,是不认得字母,不会拼读拼写。拼音文字,一个人只要认识了字母,拼得出读音,就念得出text(文本),便不算文盲了。日常用语,的确念出来就知道意思了,可如果是拉丁词根的“科学用语”之类,对很多人来说就如听天书了。这类人就被称为funktionale analphabeten“功能性文盲”,而真正的analpabeten,其实称之为“字母盲”更合适。

从前中国识字的人很少,历史上具体可查到的文盲数字,是新中国成立之初,文盲率达80%。简而言之,那时绝大多数人是不识字的,因为中国的文盲等于字盲。人们历来将这种状况归咎于中国汉字难学、难写。因此,百多年前致力于救国图强的先贤,痛心疾首于民智未开,曾有过废除汉字、拼音化中文之讨论,让中文不再难学,以减少文盲,富国强兵。

中文后来并没有走拼音化的道路,只是用了拼音作为注音。文盲率却降至极低的水准。低到什么程度呢?根据最近一次人口普查,即今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七次人口普查”,文盲人口(15周岁以上不识字的人口)占全国人口的比率为2.67%。

反观西方的文盲率,以德国为例,却比中国高得多。据德国汉堡大学2011年的一项研究结果,德国总人口的约4%是“字母盲”,而14%是“功能性文盲”。

也就是说,在降低文盲率上,用拼音文字非但没有显示出优势,甚至反而有劣势,也就是说明,汉字其实有优势。想起儿子阿方上幼儿园时候,被我们开玩笑叫“小文盲”,可是他其实还认识不少字,只不过时常出错。

比如有一回,阿方拿着一本小画书,认真读出:“屁虫岛”,姐姐阿团觉得奇怪,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昆虫岛”,就笑话他是小文盲!阿方不好意思地说,“原来少了一根尾巴啊!”我赶紧把两个字一对比,还真的是屁字多了一瞥,看来小孩子认字是看图形的,这算我的“看图人字”直接经验。阿团说她中学哲学课里念过一本美国人瓦兹(Alan Watts)写的《道:水道之道》(Tao,The Watercourse Way),也阐述汉字更容易被辨别和记忆。

汉字除了容易被记忆,还有更多的优势。网上查到,说要看懂中文报纸,需要认识2315个字。记得阿团在上海刚进一年级时,已经认识一些字,按班主任老师的估计有1500字,当时令我有些吃惊,竟然认识这么多字了。

后来阿方上一年级,他的老师也作了类似的估计,我这才知道这个数字应该是可靠的。他们俩上学前都没有正式学过汉字,不过平时零星认得而已,不会写,但不妨碍他们外出时高高兴兴地读出街边的商店招牌和霓虹灯广告。

中国小学生因为要学习读写汉字,学习强度的确很大,每天要抄写很多字词。但是以这样的强化训练,到两三年级时,他们就能够阅读《马小跳》之类的儿童文学书籍了。因此以我的直接观察,估计认识两三千个汉字后,的确可以有阅读能力。

拼音文字上手容易,不过26个字母,会读会写字母很容易。可是拼写并非意味着怎么说就怎么写,把词语拼写正确是很不容易的。以德语词汇拼写之规范,尚且会拼错,更不谈英语拼写的规则不定,需要死记硬背处很多。据说要有勉强的英文阅读能力,须掌握8000个词汇,学习过程事实上比学汉字更长。

此外,中文词汇多是两三个汉字组成,哪怕是新词汇,只要认识基本数量的单字,就能明了组合词汇的意思,效率极高。德语或英语这类拼音文字,就不具有此优势,特别是专业词汇,都是全新的组合。比如,自从冠病疫情暴发,我们就知道其病毒传播途径有“气溶胶”一说。

在中文里,尽管这是个新词,但是大家一看就明白。而德语的同一个意思的词汇aerosole,是希腊文加拉丁词两个词根组成的专业词,一般人不会认识。也就是说,使用印欧语系语言的人,除了小学中学时代要背单词,还须要不断学习新的语汇,不然就有成为功能性文盲的危险。

这样一比较,汉字的优越性就显而易见了。貌似难学的汉字,却有其以一当十的优势。再加上现代科技的加持——用电脑输入后,写字成文的效率更是比拼音文字有过之无不及。

幸好当年没有真的走上汉语拼音化的道路,不然岂非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作者是旅居德国柏林的翻译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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