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国:中国版全球化的几个圈层

时间:2021-09-02 07:18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中国聚焦

随着中国经济的持续发展和综合影响力的扩展,以及美国霸权的相对下降,两国所代表的两种发展路向:美国基于基督新教的个人主义信仰,三权分立的宪政体制,全球军事和金融霸权,以及中国的基于国家发展和民族复兴的理念,对区域影响的追求,权力更为集中的治理和施政模式,更为世俗化的信仰世界和生活方式,已经不可避免地在全球范围展开了角逐。

在笔者看来,以美国在二战后确立的,以资本由西方发达国家的跨国公司向发展中国家流动,产品再通过国际贸易和运输回到西方市场,以及以建立全球金融体系和互联网经济为主要特色的全球化,在疫情逐渐减缓和消退的未来必将更新。中国将在新的全球图景中,从原来的世界工厂地位,变为占据以消费产品和输出文化为主的更主动的地位。

笔者拟借鉴已故美国学者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中的文明划分法,和政治学者黎安友在讨论中国的国家安全问题时,基于地理和政治经济关系提出的圈层论——含中国在内,逐渐外推,总共有六个环绕中国的区域系统(regional systems)或圈层(rings),提出另一种包含软实力在内的,以中国为中心的新的圈层论。

处于笔者构想的这个圈层结构核心位置的即中国大陆,围绕中国大陆的第一个圈层,是一个以使用汉字和中国语言(含方言)的中华语言-文化圈。这个圈层包括香港、台湾、新加坡,是一个超越政治制度和在地色彩的,以中文和中国传统生活方式、古典艺术和审美、节日、历史记忆为中心的核心文化圈。

在这个圈层内,中国文化的很多价值观和假定不证自明,中文文化产品,如电影、电视连续剧、流行音乐自然流通,新技术产品如微信,被广泛接纳,一些高科技品牌也容易取得跨国和地区的认受度,观点可以以中文进行交流和碰撞。可以说,这个核心圈层也是一个凝聚中华“文化生命”的跨国界和地区语言文化共同体。

第二个圈层,是东亚和东南亚深受中国文化影响,但不以中文为日常或官方用语的国家和地区。在这个农业上的稻作文化地区,中国的古典和现代文化可以经由古文的保存和使用,以及现代的翻译活动得到快速的传播和接受。

例如,当代汉语文化中的金庸小说和琼瑶影视剧,就很容易在越南产生强烈影响,一些香港明星一直在韩国有深厚的粉丝基础,赵薇、汤唯等后起的大陆明星,在韩国也有极高的知名度。

汉语在这些地区虽然需要作为外语学习,但当地人学习中文的兴趣和动力通常较大,基础也较好。每年全球祭奠孔子诞辰的活动,也有日本、韩国和越南本土机构的参与。另外,这些国家还有一些和中国国内少数民族有紧密文化联系的跨境民族、例如西南的壮族、苗族、傣族。

在经贸方面,中韩自贸协定已于2015年签订,中日韩自贸区仍在拟议中,同时,在联合国制裁朝鲜的背景下,中国在朝鲜对外贸易中占比超过九成。中国和亚细安自贸区已于2010年启动,亚细安10国华人达2500万,除新加坡(由于语言文化原因,笔者将其列入第一圈层)以外的其他九国虽然不以华人为主,但历史上定居的大量华人,本身一直在坚守和传播中国文化。另外,中国和缅甸有深远的历史关系和深度的现实利益关联。

美国兰德公司2020年的一项研究得出结论,亚洲国家认为中国比美国有更大的经济影响力。同样在2020年,亚细安成为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当然,就政治军事而言,日本作为美国在东亚的盟友,算是这一外围圈层中的例外。

第三个圈层可以看作前两个圈层以外的,和中国文化异质的欧亚大陆其他部分。在这个圈层中,中国建立了和俄罗斯的战略伙伴关系;深入中亚腹地的,2001年即已成立的上海合作组织;2004年建立和启动了“中阿(盟)合作论坛”;2021年与伊朗签订了为期25年的涉及经贸,能源和安全等领域的合作协议;同时也能在以色列与阿拉伯世界中保持某种平衡。

在意识形态分歧之外,中国与西欧、南欧国家也有广泛的合作。在这些国家中,尽管德国、法国、意大利也是七国集团和北约成员,但在对待中国的态度上趋于务实和灵活。这个圈层中的一些国家如印度和中国存在领土争议,但也有巴基斯坦这样的坚定盟友。

第四个圈层是在地理上距离中国更为遥远的非洲和拉丁美洲。中国与这个圈层的交集,目前以在非洲的能源和资源投资开发,和与拉美国家的贸易为主。在2005年和2009年,中国分别与智利和秘鲁签订了自由贸易协定。

笔者认为,中国的有关部门应把对外汉语教学和文化投射重点,放到第三和第四这两个圈层的国家里,满足那里真正对汉语感兴趣,欣赏多元而丰富的中国文化,但学习资源较为缺乏的民众和学生。

在笔者看来,第五个圈层必须打破地理和国际组织的局限,只包括以英语为母语的五眼联盟;而这个划分不同于黎安友把大洋洲作为一个单独,但并不重要的区域的分法。

笔者认为,英美加澳新这五个国家是以英语和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历史经验和价值观,团结在一起的一个政治-文化联盟。就目前看来,也是一个和中国在文化和心理上距离最为遥远,民间对中国持最多误解,最具防范心理,政治上最为疏离,最善于把经贸关系政治化,其内部又最能求同存异和相互协调的语言,文化,政治和安全体系。

也正是来自这个系统里的理论家,把世界文化以“文明冲突”为预设进行了梳理;而这和这个集团与生俱来的的征服、宰制、改造他者,以及制造对立的本能是无法分开的。在这一冲突预设中,中国固然早已是其政治上的对手,第一圈层中的汉语-儒家文化,事实上都被视为一种异己力量。而这一系统也最乐于以自己的手段,通过强势的文化产品和媒体,塑造一个想象中的“中国”。

2021年1月至2月,中国企业在“一带一路”沿线对50个国家非金融类直接投资达197.3亿元人民币(约41亿新元)。资金主要投向新加坡、马来西亚、越南、印度尼西亚、巴基斯坦、孟加拉国、阿联酋、哈萨克斯坦、柬埔寨和老挝等国家,基本上都在前三个圈层以内。

中国以一种笔者所称的“有协议但不结盟”的模式,以及不拘于特定宗教信仰的世俗立场,更能灵活发展和大多数国家的关系。在以中国为中心的未来全球化图景中,笔者所假设的前两个圈层,应该是中国继续扩展和巩固影响的重点;后两个圈层基于经贸和投资,作为一个比较友善的合作者圈,可以在其中逐渐扩展中国文化影响力。尽管某些争执和疑虑在每个圈层都难以避免,但最大的交流障碍,仍将存在于中国与五眼联盟之间。

作者是美国阿勒格尼学院历史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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