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事透视

无论站在任何立场，我们恐怕终将承认，21世纪初年的冠病大流行对人类历史的冲击和转折作用，将不亚于20世纪的两次世界大战。

2020年疫病初起，武汉封城，我即在校园举办包括本校的政治学教授、生物学教授、国际教育办公室主任在内，并向全体师生和社区开放的论坛。3月，学校停课，我计划的第二次论坛研讨被迫取消。

此后目睹和经历了美国社会围绕口罩进行的舆论大战，随后的弗洛伊德命案及由此引发的全美抗议，涉及亚裔的命案，以及疫情的减缓，到目前的德尔塔变异病毒卷土重来，美国的感染率再被推上新高，而围绕清零和共存的争议又成为新的论争焦点。

疫情在美国社会激发了固有的关于政府职能的争议。在公共卫生危机爆发的时刻，政府有没有权力对个人的习惯进行干预，以维护社会全体的福祉，成为一个争议核心。总体上，教育程度越高，越理智的美国人，越倾向于服从口罩令；而抗拒者往往是教育程度不高，但对“个人自由”这一原则有偏执和绝对化理解的人群。

美国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东欧移民后裔，这部分人对政府权力的任何扩张，持特别警惕的态度，认为任何公权力扩张，都是走向令人恐惧的“社会主义”的第一步。

美国社会的多元化使得这部分人可以以种种形式发出自己的声音，从网络评论，到上街抗议，对以行政令强制民众在公共场所戴口罩的政策进行挑战。由于美国历史上根深蒂固的个人自由原则，和社会在自由和规范之间的观念分裂，这样的争执几乎是无解的。

即使在同一个州内，不同的机构执行防疫措施的力度也千差万别。我所在的学校组成了防疫工作组，迄今为止已经为员工组织了至少四次全员免费核酸检测，并在最早的窗口期与当地医疗中心合作，在自愿的基础上为员工接种疫苗，而接种疫苗在美国是免费的。学校定期发布防疫公告，严格执行室内口罩令，并严厉警告违规聚集的学生。

在同一地区内的另一所大学里，校方却迟迟不宣布室内口罩令，也不着力鼓励和推进疫苗接种，导致在那里任教的华人教授，因为自己坚持戴口罩，而感到成为“少数族裔中的少数族裔”。这说明在美国长期的多元化政治社会生态和自治传统下，集中统一难上加难。

疫情期间，个人和社会之间的张力极度彰显。在自由、自治、分权的制度背景和政治文化之下，美国政府难以严格规范每个地区、每个机构，以及每个个体的行为。然而，认为美国人对疫情完全放任自流，抗疫彻底失败也并不公正。疫情大大增加了美国人在家办公、远程教学和在线会议的比例；而在家办公又推高了对房屋的需求，导致房价居高不下。

在2020年至2021学年，我的孩子所在的学区实行双轨制教学，愿意让孩子去学校的父母，就继续让孩子在学校上课；不愿意的父母可以选择让孩子在家上课。

学区购买一家网络教育公司开发的课程系统，由父母监督在家学习的孩子上课、考试，分数计入原有成绩单，但中途必须返校参加一年一度的全州统一考试。我采取这种教学方式，使得自己的孩子在家学习整整一年。学校的双轨设计保证了学生和父母的自由选择权。

美国超市和餐馆基本上执行了口罩令和禁止堂食的命令，很多连锁餐馆还专门为网上订餐的人，开辟了取餐专用车位，使驾车者不用下车，就可以拿到带着口罩的店员从店内送出来的食物。

大型超市也有类似的措施。在网上订购以后，购物者把车停在专用车位，再电话联系，带着口罩的店内职员就会把所有购买的商品推出来并装车。医院和健身房对每一个入内的人测试额温。这些做法都是前所未有的应对和变革。

一方面，美国人天性中的自由和放纵使得疫情难以控制；另一方面，适度的行动自由和强制监管的缺乏，也使得一般人的正常生活尽可能不受太多影响。一年多来，我和家人身处其间，也确实感到越来越难以对抗疫模式做出非黑即白的评判。

毕竟，在已经将近两年的疫情中，没有适当的外出和与人的交往也是难以想象的。另外，2020年，我自己因为夜里发烧，直接进入医院急诊室进行核酸检测，检测结果为阴性，但是医院收取的费用后来全额退回。或许，这一切仍将留待将来评估。

目前看来，美国政府唯一能“一刀切”“一竿子捅到底”，而且几乎不受来自任何政治和宗教倾向的民众非议和干扰的措施，就是真金白银，直接发钱。这似乎也喻示美国资本主义的强势逻辑，即不论口罩、病毒、疫苗要经历多少轮的质疑和辩论，唯有发美元能得到一致的拥戴，也最容易以简单直白的方式执行到底。当然，即便最警惕“大政府”的极端自由派，对政府发下的现金，也照单全收。

继特朗普政府直接派发疫情补助金以后，拜登政府也两次直接把现金补助发给美国家庭，另外允许儿童税务减免提前以现金形式按月领取。除此以外，尽管我们不是贫困家庭，但在今年首次收到了美国救济贫困人员的电子福利转账卡（Electronic Benefits Transfer, EBT），此卡是专为我们家中的一名未成年儿童发放，内有800多美元，可以在超市购买食品或提取现金。

对受到疫情打击而父母失业的家庭，这是一笔重要的资助，而这笔钱在美国普通超市里的购买力也是相当强大的，该卡可以使用很多次。从2021年秋季学期开始，我们所在的宾夕法尼亚州的公立中小学的校内早餐和午餐费用全部免除。这进一步缓解一些家庭的经济压力。

尽管美国大量印钞推高全球物价，但在美国国内的日常生活中，确实没有明显的通胀压力。对于一般家庭来说，食品和日用品，而非耐用消费品支出，才是真正的刚性消费。但是，在这些生活物资方面，并没有明显可感的价格上涨，普通百姓如我，仍然很容易买到价廉物美的食品和日用品，日常生活依旧。

至于中国和其他国家如何抗疫，是否更有效，几乎不在一般美国人关心的范围之内。

作者是美国阿勒格尼学院历史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