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报》社评

阿富汗变天，塔利班兵不血刃占领首都，由美国扶持的原政府军望风瓦解，总统匆忙去国，重演当年南越西贡陷落一幕。20年前，美国以反恐之名出兵阿富汗，不出数月推翻塔利班，可是华府严重低估当地社会结构复杂性，投入大量物力、军力扶植所谓“民主政权”，犹如筑在浮沙上的城池，华府渐渐视之为负累，终遭拜登政府背弃，阿富汗政府树倒猢狲散的结局，在拜登宣布撤军一刻，其实已写在墙上，只是没料到崩塌得如此快。塔利班短短数月席卷全国，说明它有坚实社会根基，然而它过去奉行的极端路线，确令外界有疑虑。最近塔利班高层一再释出愿意调整路线的信号，若能说到做到，让阿富汗成为“正常国家”，对当地饱历战祸的人民和周边地区稳定，都是好事。

原政权失利用价值 阿富汗沦美国弃子

阿富汗穷山恶水，却是亚欧大陆战略重地，过去百多年烽火不绝，先有英国与沙俄在中亚大博弈，英军入侵引起三次英阿战争；及至1979年代则有苏联入侵，莫斯科以为手到拿来，未料因此卷入10年战争，劳民伤财，加速苏联败亡。近代历史早已说明阿富汗是“帝国坟墓”，大国插足容易抽身难，偏偏还是有人一头栽进去。2001年九一一袭击后，美国出兵阿富汗狙击拉登及其盟友，短短三个月即把塔利班推翻，未料这只是噩梦的开始。20年过去，美国虚耗大量国力，单计华府向阿富汗安全部门的拨款，便高达880亿美元（1193亿新元），连同其他援助和长期驻军开支，金额数以千亿美元计，然而这个由美国扶植的政权，严格来说不过是军阀土豪和政治投机分子大联盟，各怀鬼胎形同散沙。

特朗普时代，华府已准备“斩缆止蚀”，背弃阿富汗现政权，跟塔利班谈判，拜登年初宣布今年9月撤军，只是延续前朝方针。种种迹象显示，拜登早料阿富汗政权倒下，只是没料到号称拥有30万士兵的政府军，既有较佳军备亦有空军支援，却连一年半载也撑不到。阿富汗总统出逃，塔利班士兵游走总统府拍照留念的场面，令人忆起1975年越共攻占南越首都西贡的一幕，也唤起了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推翻亲美巴列维王朝的记忆。华府可以坚称，当年出兵阿富汗重挫恐怖组织盖达，这场战争不是徒劳，可是看在很多人眼里，塔利班攻入喀布尔，就是“西贡时刻”重演，美国国务卿布林肯重申，美军继续留驻“不符合美国利益”，清楚说明一个地方若对美国失去利用价值，随时可成弃子。

塔利班席卷各地，多省不战而降，除因政府军全无士气，也反映塔利班有尝试在拉拢团结方面下工夫。塔利班以南部普什图族地区为据点，曾跟美国支持的“北方联盟”军阀激战连场，然而这次塔利班兴兵，在北部其他少数部族地区未遇重大反抗。当然，1990年代中，塔利班首度掌权，推行严苛伊斯兰律法，少数族裔及女性首当其冲，禁止满10岁女童就学、炸毁逾千年古迹巴米扬大佛等极端行径，确实吓怕不少人；一些曾帮美国办事的人，也担心秋后算帐。这几天喀布尔机场出现逃亡潮，反映部分人惧怕塔利班再上台，阿富汗若想回复稳定，塔利班须以行动证明，不会再走极端旧路。

塔利班须调整路线 国际应助回归正途

西方看激进伊斯兰运动，流于简单片面，每每将盖达（卡伊达组织）、伊斯兰国（ISIS）、塔利班等混为一谈，统统视为伊斯兰恐怖组织，现实是三者虽然同属逊尼派，但神学观点和政治主张等多方面皆有重大差别。盖达与ISIS势成水火，但两者皆属泛伊斯兰主义组织，主张全球圣战无疆界，四处招揽圣战士。相比之下，塔利班放眼的是本土，争取在阿富汗建立伊斯兰政权，赶走外国占领者，输出革命意欲不强，更似一个以普什图族为基础的国家解放运动。塔利班20年前曾庇护盖达，但两者的神学观并不一样。论教义思想层面，盖达与ISIS皆属最保守的瓦哈比派，至于塔利班则是受南亚的迪奥班迪派影响，思想保守但未至于像瓦哈比派般极端，至少不主张搞针对什叶派的宗教暴力。

盖达早已星散，数年前ISIS曾企图在阿富汗插旗，塔利班还组织特种部队，专门打击。塔利班再上台，对全球激进伊斯兰运动有何影响，需时观察，说到底，现在的塔利班，跟20年前的并不完全一样。最近塔利班所向披靡，有关女性被圣战士“逼婚”、有女子学校被关闭、有白领女性被赶离职场等传闻不断，塔利班发言人则矢口否认，坚称这是敌阵文宣谎言，承诺会按伊斯兰律法，尊重妇权，包括可接受教育及工作，但会要求穿罩袍。阿富汗原政权治下，妇权虽有改善，但更多是门面工夫，童婚逼婚问题依旧严重。英国智库组织指出，近年塔利班内部就教育政策亦有很多争论。倘若当地女童教育权利得到较多保障，或可缓和新政权与外界的关系。

阿富汗饱经战祸，无人希望当地民众继续遭折腾，塔利班重掌政权大局已定，各方应鼓励塔利班汲取20多年前的失败教训，放弃再走极端路线，与跨国恐怖组织切割，让阿富汗回复稳定，成为正常国家。塔利班承诺尊重妇女和少数部族权益，具体情况还得走着瞧，然而塔利班肯说这句话，至少反映它愿意正视外界关切。塔利班与什叶派的伊朗加强接触，早前又派高层赴华与外长王毅见面，显示塔利班有睦邻意愿，与其封杀孤立，不如多些对话交往，令阿富汗重返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