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凯

8月8日，缅甸迎来了8888运动——1988年8月8日发起的全国性民主运动的33周年纪念。这一天，一些民众再次鼓起勇气，喊着“88年的血债，21年要偿清”的口号，上街游行，表达抗议。

在一周之前，即8月1日，缅甸军政府领袖敏昂莱大将在电视上穿着“便衣”，交代了他政变后六个月的国家情况。军队成立的国家管理委员会随即宣布改组为“看守政府”，敏昂莱任看守政府的总理一职。

看守政府一词，最早于1958年奈温上将政变后首次使用。时隔63年，敏昂莱重用这一名词，不仅反映了军方一脉相承的治国理念，也折射出63年来军方参政的合法性难题。不过，敏昂莱或有更大的政治野心。

包括2021年2月1日的政变，缅甸自1948年独立以来，已发生了四次军事政变。分别是由奈温发动的1958年与1962年两次政变、苏貌上将发动的1988年政变，与敏昂莱发动的2021年政变。1958年政变不仅开启了缅甸军方干政的传统，奈温在执政期间所面临的挑战与经验，也在启迪着后来的将军。

四次政变

缅甸独立后，反法西斯人民自由同盟成为执政联盟，吴努担任总理。但是该同盟在独立前夕就已开始发生分裂。首先是将缅甸共产党逐出同盟，然后是同盟中的人民同志组织，也分裂成白同志和黄同志两派，进而白同志也自同盟中离开。

同盟中作为最大势力留下来的社会党，又分为红社会与社会民主两派，不久红社会也离开同盟。社会民主派又进一步分裂为大学生组和寺庙生组。这两组后来形成了由吴努和吴丁领导的廉洁派，与吴觉迎和吴巴瑞领导的巩固派。

当党派斗争不断激化的时候，支持巩固派的军队高层决定政变夺权。吴努在审视局势后，提出通过议会程序和平移交权力的提议，于1958年9月26日，将权力移交给国防总司令奈温。奈温随即成立了缅甸首个看守政府，并任总理。这是军方的第一次政变。

奈温上台后，宣布将在六个月内再次举行大选，并将权力移交，但实际上却在一年半后的1960年2月6日才举行大选。即便如此，这次大选依旧是吴努领导的廉洁派取得大胜。虽然奈温在大选后把权力再次移交给民选政府，但依然在两年后，即1962年3月2日，以防止联邦分裂的理由，再次发动政变接管了政权。

奈温第二次政变后，随即成立了社会主义纲领党，但直到12年后即1974年，才从军政府的模式转变为社会主义纲领党政府，并卸任军方职务，仅担任总统之职。但由于在社会主义纲领党统治下，缅甸经济不断下滑，被联合国认定为“最不发达国家”行列，缅甸在1988年发生了8888运动，在奈温的授意下，苏貌上将发动了第三次政变。

苏貌首先是模仿奈温1958年的做法，在两年后举行大选，但由社会主义纲领党改组而来的民族团结党，却大败给8888运动后产生的全国民主联盟。但这次，苏貌军政府拒绝交出权力，继续维持军事统治。苏貌的继任者丹瑞大将则吸取了奈温成立社会主义纲领党和1990年大选的经验，用了10多年时间构建联邦巩固与发展党，制定了2008宪法，并在2010年才举行了“没有反对党”的大选，让联邦巩固与发展党顺利赢得大选。

但是，2015年大选，在联邦巩固与发展党允许全国民主联盟参选后，军方支持的政党再次败给了民主派。这一次，军方只得把政权移交给全国民主联盟，但五年后，全国民主联盟再次压倒性胜选时，军方则以选举舞弊的理由，发动了政变。

缺陷、传承与超越

从这四次政变的理由与行动，我们可发现2021政变与前三次有着明显的合法性缺陷。如1958年政变是因为执政党的分裂，1962年是防止联邦分裂，1988年则是维持社会稳定。但2021年的借口却是站不住脚的“选举舞弊”。另一方面，敏昂莱在向三位前任吸取经验的同时，也试图超越前任。

首先，他试图超越丹瑞的宪法限制。无论是丹瑞还是奈温，都深知军方政变对国家及自身安全带来的威胁，因此都在掌权后试图限制军方的权力。

这是奈温建立社会主义纲领党，以党治国的原因。而丹瑞则出台了2008宪法，既保障了军方的各种自主性和特权，也限制了军方干政的途径。如军方只能在总统的授意下接管政权，且紧急状态只能维持两年。因此，敏昂莱于1月27日曾表示要“废除宪法”，但或许受到军队内部的反对，1月30日又表示不会废除宪法，并在第二天成功政变。

敏昂莱虽然未废除宪法，却以实际的行动突破了宪法的限制。他先是扣押了总统，使第一副总统成为临时总统来宣布紧急状态，并在8月1日宣布，紧急状态维持两年后，还需要花费半年时间准备大选，超过了宪法的规定期限。

其次，敏昂莱重用奈温的看守政府概念，则又是返本溯源之意。当代的新威权政权都需要与其早期的意识形态导师，建立一脉相承的联系，才能促进内部的团结与巩固。建立看守政府，使他能够超越丹瑞，同被誉为缅军之父的奈温建立直接的传承关系。此外，当今世界的政治潮流，已不再允许任何通过武力政变上台的权力组织，因此军政府只能标榜自己为临时性的“过渡政权”。

使用“看守政府”一词，既能增添自己权力的合法性，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延长权力的期限。2008年宪法并不允许军方成立看守政府，也无总理之职，敏昂莱此举是借用奈温之名来突破丹瑞的宪法限制。

但是，从1960年大选、1990年大选、2015年大选和2020年大选来看，只要大选是公平公正的，军方支持的政党从来都无法战胜民主派政党。因此，敏昂莱不会再重蹈三位前任的覆辙，两年半的紧急状态只是他排除全国民主联盟，修改或废除宪法，以便他能在掌握军权的同时掌握政权的时间表而已。

作者是缅甸华裔学者

敏昂莱虽然未废除宪法，却以实际的行动突破了宪法的限制。他先是扣押了总统，使第一副总统成为临时总统来宣布紧急状态，并在8月1日宣布，紧急状态维持两年后，还需要花费半年时间准备大选，超过了宪法的规定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