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漫游

两个大国同时面对镀金时代所带来的问题与挑战，各以它们所熟悉的方式去解决，各有各的优势和劣势。最终谁的方法更有效，唯有时间能解答。

美国和中国之间的竞争，是霸权国与崛起国对未来国际秩序的竞争，也是两个镀金时代的竞争。

美国从1865年内战结束到20世纪初的那几十年，被形容为镀金时代。内战结束后，大批移民涌向美国，加上第二次工业革命滥觞，为西部地区大开发提供了历史契机。那几十年里，美国农业、畜牧业、采矿业等领域迅速发展起来，复又推动基础设施建设和相应的配套行业，例如铁路、钢铁业、金融业等。工人工资增长，中产阶级开始出现，资本家积累了庞大财富，一批大企业和行业寡头开始出现。

“镀金时代”一词源自小说家马克·吐温的同名作品，他是从莎士比亚作品《约翰王》的一句对白“给纯金镀金，给百合花彩绘，给紫罗兰喷香水……是多么地荒唐与浪费”取得灵感。马克·吐温的“镀金时代”，其实是在讽刺当时的美国社会。

镀金时代给美国带来了诸多社会问题，例如腐败、寡头垄断、政商勾结、贫富差距扩大等，催生了民粹主义、无政府主义和社会主义运动，但也有一批进步派学者和政治人物推动改革。

进步派政治领袖修宪和改革选举，让选民更直接参与政治，选举参议员，并赋予妇女选举权。此外，政府和国会立法反垄断，对石油、钢铁、铁路等行业“托拉斯”实行分拆。美国宪法对言论自由的保护，鼓舞了扒粪运动，新闻工作者揭露了不少腐败、造假、黑心工厂等行为，加强了社会透明度。工会组织的壮大，则保障了工人的利益。

美国的政治、经济、社会改革，使得城市生活素质提升了，工厂工作更安全，政府官员腐败减少了，人们有更好的房子、更合理的工作时间和工资，垄断行为的减少则促进了竞争、创新和创业精神。总的来说，这些改革使得美国能够持续进步，在1913年超越英国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强国，也为后来的美国霸权铺垫了基础。

从时代特点来说，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也进入了镀金时代，1980年代以来的美国则进入了新镀金时代。

正如内战后的美国积蓄了发展动能，新中国经历建国后30年的动荡，也积蓄了巨大潜能。美国的移民文化和开拓精神，使得社会普遍存在强烈的个人主义价值观，人们信仰自由放任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主张小政府大市场，由市场力量解决一切问题。中国虽然有厚重的历史文化，但是经历30年动荡后，思想体系僵化，直到邓小平提出“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和“对内改革，对外开放”，才为后来的经济发展奠定了政治指导原则。

中国在过去几十年取得经济奇迹，如今是世界第一大工业国、第一大货物贸易国、第一大外汇储备国，也在稳步走在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的道路上。

1980年代，美国前总统里根和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拥护新自由主义，一方面让西方阵营更紧密地抱团，对抗已近末日的苏联集团，另一方面也推动西方阵营的全球化巨轮迅速前进。资本几乎不受限制地扩张，制造业流向新兴经济体，发达经济体工人失去竞争力，跨国企业通过税务漏洞避开税责，金融巨头一次又一次兴风作浪。

上一次的镀金时代有第二次工业革命为推力，这一次则有互联网、数码化和金融科技等第三次工业革命。不论是美国还是中国，都诞生了一大批互联网企业和科技业寡头。

中国和美国也在面对镀金时代所产生的社会问题。中国有腐败、政商勾结、垄断、贫富差距扩大等；美国则是反移民、民粹主义和保守化浪潮，权力的天秤倒向资本那一方。然而，美国和中国因为政治制度使然，选择了不同的手段应对这些挑战。美国加强政治改革以增加民主参与及透明度，中国则加强中央集权。

2008年发生全球金融危机后，美国奥巴马政府意识到必须钳制金融大鳄，遏止巨型企业为所欲为，扶持低收入人口；特朗普政府更进一步选择了逆全球化和保守主义；拜登把反垄断焦点对准了互联网巨头，推动全球最低公司税协议，同时推出庞大预算改善基建和公共服务以实行财富转移。

中国看到美国民主制度的摇摆，和西方价值观在应对资本主义坐大时的无力感，所以选择了加强政治集权和对中央的绝对服从，以“看不见的手”和“看得见的手”，来治理腐败、贫富差距、行业垄断等因资本膨胀而产生的问题。

两个大国同时面对镀金时代所带来的问题与挑战，各以它们所熟悉的方式去解决，各有各的优势和劣势。最终谁的方法更有效，唯有时间能解答。

（作者是本报评论员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