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勇

今年5月8日，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一所女子学校附近发生连环爆炸，造成至少68人丧生，受伤者高达165人。这一事件引起国际社会严重关切，一些国家和国际组织纷纷谴责。这样的袭击事件是典型的暴力恐怖活动，按照常理而言，如此活动的实施者一定是恐怖组织或恐怖分子。是谁发动了这起袭击事件呢？

没有任何组织或个人承认策划这起袭击事件。阿富汗总统阿什拉夫·加尼发表声明，指责塔利班发动了这次袭击。然而，塔利班矢口否认。同一天，塔利班发言人扎比乌拉·穆贾希德在推特上发文否认此事乃塔利班所为，并谴责此次袭击事件。

加尼意欲何为？是要给塔利班贴上恐怖组织的标签吗？

到底是不是塔利班发动了这起袭击事件？阿富汗政府相关部门应经过周密、深入的调查，然后依据真凭实据指认。如果是塔利班所为，塔利班就一定能被贴上恐怖组织的标签吗？

九一一事件以后，恐怖组织／恐怖分子已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联合国确立的打击一切形式的恐怖主义原则，在国际社会已广受认同。但是，迄今为止，国际社会就恐怖主义的定义并未达成共识，未形成被普遍接受的权威的恐怖主义定义，直接导致国际社会关于恐怖组织／恐怖分子的指认显得混乱甚至矛盾。

九一一事件以来，一些国家、国际组织陆续公布了各自认定的恐怖组织名单，为加强国际反恐合作、打击恐怖主义势力提供了重要的依据。但是，对主要国家和国际组织2003年至2005年公布的恐怖组织名单进行比较分析，不难发现，在恐怖组织的认定问题上，各国和国际组织之间仍然存在严重的分歧。英国认定了联合国恐怖组织名单的48.3%，美国高达75.9%，俄罗斯仅占13.8%；欧盟仅认定了美国公布恐怖组织名单的28.4%，英国认定了美国公布恐怖组织名单的38.3%。可见，给什么团体贴上恐怖组织的标签绝非易事。

应该指出的是，一些国家在指认恐怖组织的问题上，早已存在严重的工具化取向，美国尤为典型。因此，这些国家对恐怖组织的指认，早已超出或偏离了反恐领域。

九一一事件前，因涉嫌恐怖袭击活动，塔利班连同卡伊达成为联合国的制裁对象；因庇护奥萨马，塔利班与卡伊达一起成为美国主导的反恐战争的主要打击对象。在领教了国际联军强大、凌厉的攻势后，塔利班意识到自己与敌人相比，实力悬殊，遂以游击战、绑架、爆炸、自杀式袭击等方式应对，其中自杀式袭击尤为塔利班倚重，一直被视为震慑、打击外国侵略者和阿富汗政府及其安全部队的高效手段。塔利班主动“认领”的自杀式袭击事件相当“可观”，殃及无辜平民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塔利班没有与伊斯兰国组织同流，与卡伊达之间也是渐行渐远。更为重要的是，塔利班与卡伊达“切割”，是“美塔协议”规定的主要内容之一。显而易见，塔利班有别于这些“著名”的国际恐怖组织。

在阿富汗国内，无论卡尔扎伊政府还是加尼政府，都没有将塔利班正式指认为恐怖组织，而是称其为“不安的兄弟”和“政治反对派”。在国际上，巴基斯坦反对将塔利班指认为恐怖组织，美国公开否认塔利班是恐怖组织，联合国也早已将塔利班与卡伊达加以区别对待。

简而言之，塔利班从未被贴上恐怖组织的标签。这既反映了国际社会对于恐怖组织的认知存在严重分歧，也折射国际反恐领域各方力量之间的战略考量和博弈。

塔利班从未被贴上恐怖组织的标签，为塔利班在阿富汗及国际社会的生存与发展，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活动空间，同时也使得美国、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的和谈成为可能。

阿富汗人内部谈判开启以来，一方面，阿富汗政府在不断加大对塔利班的打击力度；另一方面，塔利班对阿富汗政府及其安全部队的攻击也在加剧。伴随美国及其北约盟友完全撤军计划的实施，阿富汗政府与塔利班之间的争斗更是呈现升级之势。

随着美国及其北约盟友开始撤军，塔利班不惜多年血战追求的首要目标即将实现。如今在阿富汗，塔利班俨然如“王者归来”，声望日隆。在国际上，塔利班的活动空间也愈来愈大。在对自己如此有利的大好形势之下，制造震惊国际社会的暴力恐怖袭击事件，塔利班似乎不存在可以做出合理解释的动机。

在美塔和谈、美国撤军进程等问题上，阿富汗政府不断地被严重边缘化，失落感日趋严重。伴随撤军进程的推进，阿富汗政府的不安乃至忧惧也在急剧增加。阿富汗政府不愿示弱，对塔利班采取更加强硬的立场和措施，似乎在情理之中。

给塔利班贴上恐怖组织的标签，固然有助于阿富汗政府在打击塔利班时居于道义上的制高点。然而，一旦阿富汗政府正式给塔利班贴上恐怖组织的标签，将意味着2020年以来开启的阿富汗和平和解进程前功尽弃。

作者是北京师范大学一带一路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