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澍

不久前去柏林附近一家博物馆，看了展览“伦勃朗的东方”，加深了我对“Orient”——东方一词的兴趣。

中国人经常把自己所在的这片大地形容为东方，很多机构、企业也都冠以东方之名，比如上海就有东方卫视、东方航空、东方医院。不过，要是把这里的东方二字翻译为Orient，外国人会觉得奇怪。

多数人想当然地以为东方就是中国。我们不是位于欧亚大陆的最东头吗？当然没错。只不过，Orient，地理上并非是东亚，特别是在德文的语境里，指的是地中海以东而已。

德语的东方Orient（英语拼法相同），指的是地中海以东地区，类似于如今“近东”“中东”的概念。来源于拉丁语的这个词，原本只是指地中海的东面那块土地，可以理解为两河流域。欧洲中世纪时期概念里，甚至可以被认为是圣经故事里的地方。以伦勃朗画来看，归为“东方”主题的，其实都是圣经故事。

中国人在欧洲，如果用中文说我来自东方，肯定没问题，可要是用德语说，我来自Orient，德国人会纳闷儿：这人没有深目高鼻和浓重的大胡子，怎么会是Orient来的呢？

德语里的“东方”是狭隘意义上的东方，即地中海以东的地区，且不会超出今天概念里中东的范围，连印度都不在其中。不过，英语的Orient倒是范围扩展得多，显然海上霸权的日不落帝国，开疆拓土，他们的“东方”可以延伸到远东。但即使这个英语里的“东方”，其实也仅及东南亚，不到东亚，中国肯定不在其中。

中国人倒也并没有把这些东方，都译称Orient。以上海的诸多以东方为名的机构来看，其译名还真是多种多样。

比如，上海东方卫视，英文叫作China Dragon TV，也就是中国龙；是否合适，另文讨论。中国东方航空公司，英文为China Eastern，原原本本称为“东”；上海东方明珠广播电视塔，叫Oriental Pearl Tower，用了有歧义的“东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笔者觉得东方航空完全跳开字面翻译腔，用Eastern，显然比东方明珠电视台用那个“东方”恰当得多，更比那“东方”明珠好。

再看看欧洲。有一家叫“东方行”的亚洲食品或及杂货超市，这几年在德国各大城市，包括柏林，开了很多家分店，非常成功。这家店的西文名称作Go Asia，译得真好。把商行的“行”字，译为“行”动的Go，就很巧妙；把东方译称亚洲Asia，而不是机械地用字面直译的东方Orient。起这个店名的人，很懂德国人对Orient的认知。

有意思的是，无意间发现，作为最早成立的“东方行”连锁店的荷兰公司及商店，英文名称是那个“东方”（Oriental）。属于日耳曼语系的荷兰文，对说德语的人来说，很容易听懂，因为似乎是一半德文、一半英文。或许Orient这个词，在荷兰文里受英语影响更大。

再说，荷兰跟英国差不多时间成立了东印度公司，并且300多年前就到了东南亚，其总部设在印度尼西亚的巴达维亚（雅加达），贸易线路四通八达，甚至到达了台湾岛。这样的早期殖民地开拓国，其东方地平线当然也伸展得够远，“东方”概念也就可及“远东”了。

此外，荷兰的华侨人数比德国多得多，到欧洲也非常早。这家东方行30多年前就开办，那时荷兰的华人社区显然没多少来自中国大陆，而是以从东南亚来的华侨为主。他们用Oriental作为店名，显然符合荷兰文和英文的意思，即这个“东方”包括了东南亚一带。

说回“东方行”，前些年把连锁店开到德国，商店Logo尽管与原本荷兰的类似，可以看出他们同属一家，但是英文成Go Asia。幸好没用原来的英文名称，不然德国人可能会以为这是一家阿拉伯杂货店，在德国是不能简单地把东方说成是Orient。

总之，在德语里，“东方”是以欧洲为中心的东方；而在英语中，“东方”是欧洲中心主义加上了殖民主义的东方概念。

作者是旅居德国柏林的翻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