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事透视

著名地缘政治分析家罗伯特·卡普兰指出：“冷战不是在战场上结束的，而是在苏联内部结束的。”

当时，苏联的经济疲软而且缺乏竞争力，最终不得不面临一场摧毁其社会及东欧帝国的内部危机。

苏联因内部危机而瓦解的这一事实，对当前中美的持续较量具有重要意义。

值得深思的是，自拜登总统于2021年1月就任以来，经常公开表明他担心“中国可能会赢”。

拜登在今年2月说：“我们正处于两派争论之间的一个拐点，有些人认为专制是最好的前进方式，而有些人则认为民主至关重要”；在4月份他又重申了同一主题，他认为世界正处于决定“民主能否在21世纪发挥作用”的转折点；之后在5月份，他做出了更为具体地阐述，拜登对《纽约时报》专栏作家戴维·布鲁克斯表示：“目前我们正处于一个世界其他国家开始关注中国的时候。”

值得关注的是，拜登不仅在正式演讲中如此表述，还总是不时地提起这个话题，这反映出他深深的恐惧和不安。现在他担心中国是美国的重要竞争对手，不仅如此——中国还可能会赢。

自2021年1月6日华盛顿特区爆发国会山骚乱和暴力冲击以来，美国人越来越担心国内的分裂和政治两极分化，已达到前所未有的水平。

政治学家塞缪尔·亨廷顿认为，一个成功的国家之所以是“想象的社区”，只因为它是“被记住的社区”。亨廷顿解释说，如果没有承载“苦难与胜利”和“敌人与战争”的共同记忆，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在这个世界上良好运作。这些记忆无论多么扭曲，都会提供集体共同记忆和国家凝聚力。

社交媒体不断使迅速分裂的美国变得支离破碎，同时使强大的跨国经济和政治利益集团在实质上脱离美国。

另一方面，中国是一个以汉族为主体的文明古国，更重要的是，中国正在谨慎管理社交媒体，以防止其导致国家分裂的可能性。此外，中国在高科技方面取得的发展，使政府能够让社交媒体成为促进国家凝聚力的爱国教育和社会管理的手段。

卡普兰指出，人们应该记住，美国民主仍然是一种实验。这一事实使它处于极为脆弱的状态，甚至可能是短暂的。与数百年来的依靠血液和土壤的民族主义不同，美国的民主理想须要在温和与妥协的背景下，才能不断完善和繁荣。

美国知识分子和政治领导人越来越担心美中对抗，可能会朝着令人惊讶的方向发展。因为从根本上说，这与其说是两支军队和两种政治制度之间的较量，不如说是在快速全球化的技术影响下，迅速演变的两个国家的治理体系之间的较量。

美国分裂和政治两极分化的一个主要原因是，过去40年来，美国底层40%人民的生活毫无改善。这也是特朗普在2016年当选的一个重要原因。

尽管两极分化会随着选举周期而起起落落，但它很可能仍然是当代美国政治的一个持久特征。这是因为政党的意识形态分化、白人和非白人的紧张关系，以及华盛顿两党的治理规范普遍削弱等，导致两极分化的许多因素，并不会在短期内消失。

已经浮出水面但被美国主流舆论回避的关键问题是：美国是否仍然是一个正常运作的民主国家，或者出于一些实际目的，它已经变成了金权政治。

美国诺贝尔奖得主施蒂格利茨，就记录了美国日益严重的不平等现象。他在2011年5月发表的《1%的人所有、1%的人治理、1%的人享用》的文章中表示，财富和政治权力已经从绝大多数美国民众，相对转移到享有特权的超级少数群体手中。

《金融时报》著名专栏作家马丁·沃尔夫指出：“最高法院在2010年对联合公民诉联邦选举委员会案做出的反常裁决认为，公司是人，金钱是言论。事实证明，这导致美国在走向金权政治的道路上迈出了一大步。”

导致这种大规模的政治权力，从美国广大民众转移到少数精英的原因，明显是美国最高法院的一项开创性裁决，在这方面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联合公民诉联邦选举专员会案这一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裁决，以及其他一些裁决中，许多对使用金钱影响政治进程的立法限制被推翻了。

这就是为什么中国政府必须把改善民生作为政府的中心任务，并要防止强大的商业集团为了狭隘的私人利益而挟持政府。

中美犹如龙舟竞赛

中美之间的竞争类似于龙舟竞赛。尽管美国的个人和企业可能非常有能力，并极具创新性，但内部严重分裂和两极分化，意味着美国龙舟上的所有选手，并没有朝着同一个方向滑桨。他们争吵不休，心存不同目的，因此拖慢了龙舟的前进速度。另一方面，中国赛舟上的人们则在领队的鼓声号召下，齐心协力，奋力前行。这让中国在这场长期的竞争中占据了显著优势。

在大力抨击《中国制造2025》战略之后，美国开始抄袭中国的产业政策，这与市场知晓一切的美国意识形态信念相反。亚洲的经济发展理念，是将努力工作，谨慎储蓄的传统价值观，与在市场失灵时，通过明智的政府干预，来实现平衡而充满活力的私营部门相融合。

中国和大多数亚洲国家政府，都认同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马蒂亚·森的观点：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必须通过强调政府良好治理的这只看得见的手来平衡。

从拜登政府的角度来看，中国已经否定了西方政策体系的两大关键支柱：即声称没有国内政治自由化，任何重大的经济发展都无法持续，以及一个一党专政体制无法主导严肃的科技创新进程。

以中国太阳能制造业发展为例，中国建立了端到端的供应链集成。目前，多晶硅这一太阳能电池板的关键材料的全球产量，绝大部分来自中国。通过对产业的初期补贴和扶持，逐步形成了产业规模与可持续的全球竞争力。其结果就是，目前全球四分之三的太阳能电池板由中国公司供应。

正如奥斯卡·王尔德所言：“模仿是平庸能为伟大付出的最真诚的奉承”。拜登没有像特朗普那样攻击中国，而是在复制中国的产业政策。

2021年6月，拜登提议设立1740亿美元基金，用于发展电动汽车及电动车充电桩；到2030年，1000亿美元将用于消费者电动车退税，150亿美元将用于建设50万个充电桩。

中国市场的吸引力，导致美国盟友对中国的战略评估截然不同。中国市场对欧盟的出口、就业和经济繁荣的重要性，导致欧洲盟国公开表示反对美国的反华政策。

德国总理默克尔对中国的战略评估，就与美国截然不同，她主张对竞争保持警惕，同时支持与中国保持接触。这些差异不会轻易消除。

导致上述差异的部分原因，来自盟国对美国一致性的担忧。拜登4月28日在国会联席会议上发表首次演说时指出，自1月上任以来，他与世界各国领导人进行的数十次对话中，最常听到的说法是：我们看到美国又回来了，但是这会持续多久呢？

6月14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举行的2021年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峰会结束后，法国总统马克龙对媒体说：“北约是一个军事组织，我们与中国的关系问题不仅仅是军事问题。是经济问题、是战略问题、是关于价值观的问题。”

默克尔的准继任者阿明·拉舍特最近于6月21日接受英国《金融时报》采访时，警告不要与中国进行冷战。他认为，与北京政府合作，最符合欧盟的利益。他还警告对中国发动新冷战的危险，中国须要警惕过度自信。

柏林墙倒塌后，自大傲慢导致美国将自己视为“不可或缺的国家”。美国从良性霸权转变为傲慢超级大国。这导致了一系列帝国主义外交政策和无休止的战争，从而削弱了国库和国家士气。

随着不断崛起，中国也必须警惕这种傲慢陷阱所可能带来的危险。如果傲慢导致走路时眼睛只会盯着天空，就有踩到地上香蕉皮的危险，不管香蕉皮是碰巧就在那里，还是敌人故意放在那里。

采取低调战略对中国而言是明智之举。目前的恐惧和不安感，导致美国就像一只受伤的动物，而受伤的狮子是非常危险的。

美国的创新实力和复兴能力都很强，低估其复苏能力对中国而言是有风险的。

与美国傲慢的干预主义相比，中国不干涉和尊重别国主权的外交政策，是一大优势。

正如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2021年1月在达沃斯论坛上所指出的那样：“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差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傲慢、偏见、仇视，可怕的是想把人类文明分为三六九等，可怕的是把自己的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强加给他人”

由于历经百年屈辱，中国存在一种不安因素，夹杂着历史文化的优势情结。这有时可能会导致反应过度。凭借中国取得的巨大成就，这将很快可以达到更加自信的新平衡。该体系可能会稳步演变为一种更温和的威权主义，这将使得中国的制度，对包括台湾在内的其他发展中国家和地区更具吸引力。

作者是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经济学教授

曾担任新加坡政府首席经济学家

世界银行驻北京代表处高级经济学家

本文只代表作者个人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