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良我:时代需要精神疫苗

时间:2021-06-26 07:37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2018年5月26日,为期一周的新加坡“早报文学节”首度登场。怀着喜悦的心情,我投文《培养更多华文读者》给《联合早报》,结果文章刊发在那年5月11日的《联合早报》言论版。本来应该是在2020年登场的第二届“早报文学节”,因为面对来势汹汹的冠病疫情而被迫取消。

新加坡当时为了防疫阻毒,从2020年4月7日起全面实施冠状病毒阻断措施,一直到该年的6月1日才进入分段性的松绑阶段。今次“早报文学节”在开幕礼上,推出早报副刊文艺城精选诗文集《文字现象2020》,主编余云在其撰写的序文中写道:“当疫情的乌云,抗疫的气氛,无所不在笼罩了人心、社会、时代、世界,笼罩了文学的天与地,所有优秀创作皆有了‘精神疫苗’的意义。”

疫情为人类生存的空间制造了障碍,但隔不断的是人类寻求思想交流的原动力。尽管疫情挥之不去,当岛国尚处于高警戒解封第二阶段之际,“早报文学节2021”还是于5月29日在线上正式开幕了。发布了《文字现象2020》之后的第一场文学节活动是“文学圆桌”,由余云、柯思仁和郭庆亮座谈:以现代思维重构民族寓言——关于《三祭:反神话剧三种》。

这里的“三祭”指的是三部中国话剧,它们是分别创作于1985年的《山祭》、1988年的《月祭》与1990年的《火祭》。在回看座谈视频时,我一度又重新回到那令人难忘的1980年代的中国。

“三祭”是余云同她当年在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读书时的同班同学贺子壮、吴保和以及李容合作创作的话剧剧本。年轻时的我在上海,当年《山祭》公演后在社会上,特别是在知识界和文化界,引发反响。当时,不仅在专业的文学及戏剧报刊上出现有关的评论文章,即便是在大众传媒的报刊上,也刊发了有关座谈及讨论的文字报道。

其实,这很正常,它与80年代遍布全中国的思想解放的大环境,在精神上十分契合。余云和她的另外20位戏文系同学,是中国高校在文化大革命后恢复招生入学的第一批大学生,除了其中的三位同学以外,全班18人于1982年毕业。

我是一名于1983年进入大学读书的上海应届高中毕业生。不同于余云,我报读录取的是一所理工科大学。1976年,毛泽东逝世,被视为“十年动乱”的文化大革命宣布结束。在1978年《科学的春天》重新降临中国大地之后,年轻的学子纷纷以攀登科学技术的高峰为己任、为荣光,他们崇尚的不再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陈旧观念。

1978年开年的《人民文学》第一期发表了中国当代作家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把一个默默无闻、与世无争的数学家陈景润的形象,用感人的文字展现在全中国百姓的面前。他的事迹感动了无数人,也让众多在籍的学生在幼小的心田里,栽下了为国家再登科技高峰决心的种子。

中国的80年代大幕由此掀开,首先传来的是一台台令人振奋的莺歌燕舞。《年轻的朋友来相会》《在希望的田野上》等等通俗易懂的歌曲流行,唱出了那个时代青年人的心声。人民被极左思潮压抑了很久的冲劲和干劲,一下子如汩汩的泉水奔涌而出,全中国人民团结一致,努力争取在20世纪末实现工业、农业、国防和科技四个现代化。

在人民群众倾注无限热诚投入国家经济建设的同时,也有人没有忘记彻底反思文革给中国带来的巨大伤害。在1919年五四运动同赛先生(科学)一起请到中国来的德先生(民主),再次被人庄严地提了出来;争取民主的口号,在1978年的北京西单民主墙魏京生贴出的大字报中,被列举为中国的第五个现代化。

也就是在那样一个年代,作为被人视为天之骄子的80年代大学生一员的我,认识了在所谓的揭露文革给中国人民带来精神创伤的“伤痕文学”后崛起的“朦胧诗”。与许多同龄人一样,顾城的《一代人》(1979年)、北岛的《回答》(1976年)成为我们铭记于心的诗章和宣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告诉你吧,世界/我—不—相—信!/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那就把我算做第一千零一名。”

比起80年代的开始,它的结束要仓促得多,也令人痛心疾首。辉煌的80年代在惊慌和彷徨中戛然而止,余云和她的老同学一起写完的《火祭》连上演的机会也没有。1992年,余云离开了家乡上海南来。巧合的是,我也于1993年离开了家乡上海,来到陌生的新加坡。

如今,28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青年时代的记忆却恍如昨日,让人难以彻底忘怀。当从方寸屏幕上聆听余云在线上叙述往事的时候,我又不禁找出2007年12月13日《联合早报》刊登的她的一篇专栏文章《看一眼北岛》。这篇文章是这样结尾的:“岁月在诗人脸上划下的年轮,这些年从照片上预习过了,所以当北岛现身于2007年12月的新加坡,当他踏上台去朗诵诗歌,形象的沧桑并不让人意外。北岛还是非常‘诗人’。会后,我像很多读者一样排队等他签名,只为告诉他一句话:‘28年前我见过30岁的你。’”

时光考验诗文,时间更考验人。人类是善忘的,尤其是由小康变成富足的当儿。中年以后人在异乡的北岛,在他的散文《波兰来客》中,隐藏着一首追悼青春梦想的诗歌经常被人引用:“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梦想,一个时代落幕了,另一个时代又重新开启。而在这看似无限的往复中,在每个年代中或匆忙或悠闲地走过的人类,都需要一种精神疫苗,去抵制自我精神的疲惫与麻痹,甚至于堕落。

前几年,有人出版了一本名叫《我的故乡在八十年代》的书,在该书的介绍文字里有这样一段话:“魂在80年代,头脑在90年代,身体在新世纪。这是中国人的三段论。80年代回不去了,正因为回不去才越发地想家。灵魂,故乡,一代人的爱与怕,都纠结在一个绕不开的时空节点上。”2019冠状病毒犹在肆虐人间,回看2021年早报文学节开幕节目,竟然写成这样一篇感触文字,也算是一种为了忘却的纪念吧。

作者是退休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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