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刚

6月13日，由统一右翼联盟（Yamina）领导人贝内特和拥有未来党领导人拉皮德领导的第36届联合政府，在以色列议会的信任投票中，以微弱多数闯关成功。贝内特宣誓就任以色列第13任总理，接替现任总理内坦亚胡。

拉皮德将在2023年8月27日接替贝内特担任第14任总理，任职至2025年11月。在以色列总理大位奋战了15个春秋的内坦亚胡，就此惜别其念兹在兹的总理之位，他所领导的利库德集团亦成为议会最大的反对党。

以色列政局就此步入后内坦亚胡时代。在新政府面临遍地荆棘的情况下，两年的总理任期是贝内特政治生涯的高地，是一战成名，还是政治生涯的“滑铁卢”，取决于他能否在政治理念和国家治理现实之间找到可行的选择。

荆棘之一：防止内坦亚胡王者归来。71岁的内坦亚胡在以色列政治最高层经历了四分之一个世纪，支持者称他为“以色列之王”。他不太可能会悄悄退休，回到他位于海滨小镇凯撒利亚的私人住宅颐养天年。

内坦亚胡已经在以色列总理大位上度过15个春秋，显然不甘心就此了结自己的政治生命。贪恋权位，人之常情，更何况他对总理之位的念兹在兹，还有更为重要的考虑。自2019年起，内坦亚胡就面临受贿、诈骗和失信三项指控。尽管他全部否认，但指控和起诉依然存在。就此结束自己的政治生涯，等待他的必然是被起诉的命运。

一旦王者归来，重新执掌以色列大权，就可破解此尴尬局面。这是因为在职总理豁免被控，只有继续保持政治生命，才有可能推动拥有29个席位、议会最大党的利库德集团主导议会通过法案，推迟甚至终结对他的起诉。

在贪恋权柄和避免被起诉的双重因素驱动下，内坦亚胡会伺机而动，以图东山再起，王者归来，再续辉煌。

如何寻求以美利益平衡点

荆棘之二：在政治理念、以色列利益与美国利益间寻找契合和平衡点。通过对贝内特过往政治经历的考察，以及他在6月13日的宣誓就职仪式上发言的研究和分析，可以将他在犹太定居点、以巴关系等问题上的观念和政策主张，概括为如下几点：

其一，所有以色列犹太定居点所在的C区，都应该是以色列主权领土的一部分，而且明确承诺“确保在约旦河西岸C区的国家利益”。在以色列控制的C区的犹太人定居点建设、拆除非法巴勒斯坦建筑等活动，将由右翼、中间派和左翼组成的新联盟继续进行。这是贯彻其“加强整个以色列土地上的犹太人定居点”意图的必要政策举措。

其二，一直保持着反对巴勒斯坦国这一政策主张。他在宣誓讲话中，既没有承诺支持巴勒斯坦国，也没有向巴勒斯坦人伸出和平之手。在他看来，与巴勒斯坦人的冲突是生存的冲突，而非领土争端的冲突。单方面推定，巴勒斯坦人否认犹太人在以色列土地上作为一个犹太国家的存在权。

暂且不问贝内特如何与他的左翼和阿拉伯联盟伙伴一起掌控以巴冲突的未来，如果美国政府决心阻止进一步扩建犹太定居点，为未来的巴勒斯坦国保留C区的大部分土地，贝内特如何在其政策理念与美国政府的政策之间寻找平衡点？

美国拜登政府已经要求冻结在东耶路撒冷的犹太人定居点建设，并决心重新开放前特朗普政府已经关闭的东耶路撒冷领事馆。从实质上讲，几十年来，它一直是美国驻巴勒斯坦的大使馆。拜登政府有意在“主权耶路撒冷”，而非在东耶路撒冷的阿布迪斯重开美国领事馆，如此一来，分割耶路撒冷的问题就会重新摆在桌面上。

更为重要的是，拜登政府支持通过“两国方案”解决以巴问题。这在以色列右翼势力看来，独立的巴勒斯坦国“威胁他们的生存”。

在这种情况下，贝内特政府又将如何寻求以美政策和利益的平衡点？

历届以色列政府都会在1967年战争中占领的约旦河西岸和东耶路撒冷扩大犹太人定居点，巴勒斯坦人则希望这些被占领土成为他们未来的国家土地。可以预计，以色列本届政府将以温和的方式这么做，以避免激怒正在推动克制并最终恢复和谈的拜登政府。

作为美国移民的儿子，精通英语的贝内特可以像内坦亚胡那样，轻松地与拜登政府交流沟通。可以预见的是，他将被夹在反对其以巴政策的美国总统和他的许多执政联盟伙伴之间。

贝内特能否找到既坚持原则，又不孤立美国或其执政联盟伙伴的路径？这个问题将成为耶路撒冷和华盛顿的持续紧张点，也是他能否越过这片荆棘的关键。

如何弥合联盟内部分歧

荆棘之三：弥合执政联盟内部的政策分歧。贝内特领导的八党联盟除了一致反对内坦亚胡和新的选举之外，在其他问题上几乎没有共识。贝内特要想保住总理大位，让联盟政府运转，可行的路径就是寻求一个温和的议程，跨越意识形态分歧，避开热点问题。缓和与巴勒斯坦的紧张局势，并保持与美国的良好关系，而不会发起任何重大行动，因为任何更有野心的举措都会招致灾难性后果。

它们的第一个重大挑战将是就财政预算达成一致，这是自2019年以来的第一次；随后可能会进行经济改革和基础设施支出。

如前所述，作为一位宗教极端民族主义者，贝内特支持犹太定居点扩张并反对巴勒斯坦建国。如果他坚持己见，势必疏远他的鸽派联盟伙伴，一旦如此，他就有可能下台。因此，贝内特极有可能遵循内坦亚胡模式管控以巴问题，即不寻求结束冲突。吞并被占领的约旦河西岸和入侵加沙地带，也不太可能出现在谈判桌或政策菜单上，但对巴勒斯坦人的任何重大让步，同样不太可能。

预计新政府将维持内坦亚胡对伊朗的强硬立场，并反对拜登为恢复伊朗核协议所做的努力。不过，贝内特政府的反对方式更可能是私下的努力，而不是像内坦亚胡在奥巴马时代那样将分歧公之于众。

贝内特政府将会重点努力弥合以色列社会在内坦亚胡时期出现的分歧，包括犹太人和阿拉伯人之间，极端正统派和世俗派以色列人之间的分歧。

正如贝内特在宣誓就职时所言：“政府将为所有的以色列公民、宗教的、世俗的、极端正统的、阿拉伯的人工作。”具体举措就是及时回报加入执政联盟的阿拉伯政党，通过加大预算支持，改善阿拉伯社区的住房、基础设施和执法能力。

同时，联盟政府亦面临以色列极端正统派社区、内坦亚胡的坚定支持者的敌意。例如，新政府宣誓就职前夕，极端正统派领导人严厉谴责联盟政府，其中一个要求贝内特摘下他的基帕（kippa，即谨遵教义的犹太人戴的小圆帽）。

贝内特政府前景可期

贝内特政府尽管面临遍地荆棘，但前景同样可期。之所以如此断言，原因有二：

其一，以色列的政治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以色列的阿拉伯人终于加入了犹太国家的政治游戏。拉姆党（Ra'am）主席阿巴斯的纲领提供了公共议程，并显现了务实的基调。就此而言，与老牌阿拉伯政党的民族主义言论和政治僵化有明显不同。事实上，拉姆党的纲领已满足了以内坦亚胡为首的犹太伙伴。两个族群的禁忌都已打破。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阿巴斯选择的模式，正是效仿哈雷迪（极端正统派）政客1977年加入贝京领导的联合政府时所选择的模式。根据那个先例的后果判断，阿巴斯的举动可能会成为一段美好关系的开始。

其二，以色列政治领导理念发生了变化。以色列在一夜间从由一个人主导的政府转变为一个倒置的模式——由许多政党组成的松散联盟，总理最多也只是平等各派中的第一人。这种模式虽然冒着缺乏权威的风险，但也意味着经过多年的总理自吹自擂和个人崇拜，以色列可能会看到一种自佩雷斯和沙米尔时代以来，从未有过的个人谦逊和跨党派的团队合作精神。

其三，在以巴问题上，强硬派往往更容易推进和平。如果贝内特想在以巴问题上采取妥协及温和的立场，内坦亚胡就是可遵照的先例。尽管内坦亚胡一直以右翼之王自居，但他是最能保卫犹太人定居点的领袖。事实上，这正是他最大限度妥协的地方。他根本没有真正强硬地对抗美国，顶多也是貌似强硬，实则妥协。拜登上台以来，没有任何约旦河西岸的定居点计划被提前或批准。

在前总统奥巴马的要求下，内坦亚胡在2009年和2010年暂停了约旦河西岸的定居点建设。他没有批准在马阿勒阿杜明犹太定居点的E1区建造3500套住宅。这是美国一直反对的项目。内坦亚胡也没有授权约旦河西岸的所有前哨犹太定居点。虽然他很方便地将缺乏授权归咎于国防部长甘茨，但这位蓝白党领袖是在游戏的后期才出现的。

内坦亚胡本可以在与甘茨结盟之前，就在前哨犹太定居点问题上采取行动，但他没有那样做。批准全新的犹太定居点仍然是罕见的事件。最重要的是，内坦亚胡在奥巴马任期结束时和前总统特朗普上任之初，都对吞并行动踩了刹车。

内坦亚胡宁愿等待特朗普的支持才进行吞并。然后，当他似乎有这种支持时，他承诺将主权授予约旦河西岸犹太定居点，但在特朗普撤回支持时就停止了这一企图。同样，在奥巴马的要求下，他谈到了对非军事化巴勒斯坦国的支持，并再次承诺在特朗普的领导下支持这一国家地位。

在所有政客中，内坦亚胡已经为贝内特在这个领域做出妥协敞开了方便的大门，无论他在以色列议会中看似多么右翼。

作者是浙江外国语学院 环地中海研究院研究员

在新政府面临遍地荆棘的情况下，两年的总理任期是贝内特政治生涯的高地，是一战成名，还是政治生涯的“滑铁卢”，取决于他能否在政治理念和国家治理现实之间找到可行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