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展

《经济学人》杂志日前以“地球上最危险的地方”，来形容台湾当前的处境，虽说身处台湾的居民对于“文攻武吓”的现象，早已见怪不怪，但在世局不太稳定的当下，先有中美贸易战，再有冠病疫情肆虐，以及各地兴起的极端民粹主义，美国刚脱离特朗普政权，拜登政府尚不稳固，美媒挑这个时间点挑起台海危机的议题，难说不是别有居心。

不过，细看该文的分析，说实话没有太多的新意，除了新瓶装旧酒的论述，仍以第一岛链的冷战思维谈美国的亚洲战略布局；比较有可看性的叙述，大概就是点出了台积电作为全球半导体产业的领头羊，在全世界的科技业具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要性。中美乃至其他国家在这块区域的博弈，势必要谨慎再谨慎。

强权之间，明里暗里的较劲，从过去的美苏对立，到如今的美中对弈。不管是否一战，中美台三方，再加上其他利害相关的角色，大伙的“作文比赛”早已如火如荼“斗”了好些年。

美国几个大型智库、《经济学人》、中国大陆的党媒、台湾的各路名嘴与政论频道，再加上看戏不嫌事大的其他华文媒体，各执一词也嚷嚷这么多年，更别提那些在LINE、微信、面簿等社交媒体上的各种光怪陆离的阴谋论和假消息，大多数是数码时代的杂讯，不值一提。

台湾是个不错的地方，小小的岛，位置刚好，在任何一个城市，生活都算便利，纵贯的高速铁路，从北至南有多元的文化风貌：闽南人、客家人、1949年后的外省移民、原住民，还有近年越来越多、来自东南亚和欧美的新住民。

经济方面，跟邻近老大哥中国大陆比起来，纯粹以国内生产总值（GDP）账面数字来看确实差很多，但不妨看看人均GDP、物价指数、通膨和其他无形的东西，似乎没太糟，至少没有像持特定立场的媒体所说的那样，是座岌岌可危的“鬼岛”。

记得有一次跟朋友L聊天，他是台湾人，常驻上海，与我分享了一段与大陆朋友闲聊的故事：

“某次跟某同事聊天，问我台湾好不好玩？我说应该还不错吧，台北很方便，一个小时左右的交通，就可以上山下海，穿梭城市自然，观览古今风光。其他城市也都各有特色，基础设施又比较发达，旅游观光的CP值蛮高的。”

然后他又说：“可是去台湾好麻烦，为啥你们政府限制那么多，你看台湾人来大陆不是很方便吗？我看还是等统一之后再去好了。”我说，等到那时候，台湾就不是台湾了，你看现在香港还是香港吗？他说：“我觉得现在香港很好啊，有什么不好吗？”后来话题不了了之。

当然，这段故事引发的讨论见仁见智，笔者无意去挑起不同立场间的冲突，好与不好是很主观的感觉。不过，稍微从客观的角度分析，台湾是不是真的没什么竞争力？面对日益强盛的老大哥，或其他发展先进的华人地区，真的什么都不如人？方方面面都输得一败涂地吗？可能是，但也可能不是这样。

台湾的年轻人，一定听一些长辈（与媒体）说过类似这样的话：“你看人家上海多进步，浦东高楼林立，大陆年轻人多么狼性，中国的企业发展多好多好……”，话锋一转，“台湾都是小确幸，年轻人都没竞争力……整个台湾只会内耗……经济发展停滞……”

大格局的小确幸

不可否认，这样的比较当然也有他的依据，但若要就此论定台湾没救了，好像又太武断了。笔者曾在《天下杂志》的网络频道上，写过一篇《谁说台湾青年只有小确幸？或许，只是我们把狼性用在不同的地方而已》的文章，以及另一篇由网媒“女人迷”刊登的文章《台湾小确幸背后的大格局、真野心、硬底气》，有些段落还不错，可以提供不同的思考方向：

“台湾青年人确实有那么点‘小确幸’，但这是一种有大格局的小确幸。我们要求幸福要能包山包海，广庇四垠，包括远方的人，不同语言和肤色的人，包括还没出生的人，包括石虎和白海豚，甚至路旁的树木，山谷中的溪流。我们要的幸福是今天，明天，10年后，50年后，及至子孙都能享有。

这可能就是台湾的狼性，或者说，这就是我们的积极性与竞争力。我们不一定富贵逼人，站在闪光灯下享受全世界的羡慕和嫉妒，但我们立志一次种下一小颗种子，让这些种子，在10年、百年后长成一片森林，草木芬芳，尽可能地让所有人都受惠，让人人无论贫富、无论阶级与任何先天的差异，都能活在一个相对公平，且彼此尊重的社会。”

所以，台湾也有全亚洲最多的B型企业，它们不只赚钱，更要赚有意义的钱，让社会变得更好；台湾也有丰富的民间动能，投身各种议题的非政府组织，可以畅所欲言，去关心社会上的弱势族群、隔代教养的青少年、死刑犯的人权，甚至是海洋、流浪猫狗、石虎、藻礁与阿里山上的树木。可能，在当代，还是有很多青年朋友没什么志向，但也有很多人，不只是年轻人，具备一些很棒的特质，默默地在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我过去因常驻海外的关系，认识不少散居世界各地的台湾同胞，彼此常分享一些资讯，其中分享过几则来自大陆朋友的视频与文章，鞭辟入理的分析，引经据典的论述，掳获了不少好评。分享该资讯的朋友感叹：“你看人家大陆追赶得多快，都超过台湾一大截了……”“连解放军军人的观点，都如此大格局，且分析有条有理……”

我无意去争辩，但好奇之下，认真把那几集视频看完，确实是品质不错的内容，撇开立场的不同，主持人与来宾的访谈，的确有很多“干货”可以学习。然而，台湾就没有这些人和这些内容创作吗？也有呀，谈政治，有“菜市场政治学”；谈经济，有“白经济”；谈历史，有“台湾吧”；谈哲学，有“哲学哲学鸡蛋糕”；谈百工百业，有“一件衬衫”。

繁多不胜枚举，而且他们都是被贴上“小确幸”的年轻人，运用自己的专业与知识，结合其他团队（摄影、脚本、策划、网络宣传等），制作了一集又一集既有创意又不失深度的内容。

数码内容的创作，强比好坏其实没什么道理。我相信在注重自由民主的地方，人民的创造、发想与制作，乃至发行给公众，理论上是比较不会受审查限制，也比较能大胆创新的。台湾的民主有没有乱象？有，绝对有，内耗导致的效率不彰，政治意识形态对立导致许多荒唐可笑的冲突，也还有那些假言论自由之名，却谋一己私利，动辄发动政争的丑角，这是我们要坦然面对且不停改进的地方。

哪怕一次只进步一点点，可是我们都知道，公民素质的养成需要时间，我相信密尔（John Stuart Mill）对自由的认知。他觉得，当人人都可以说话，错误的意见会被纠正，正确的意见会浮上台面。

对于一个人来说，如果他要表达的意见是正确的，那让他有表达权，对大家都有好处，而就算他要表达的意见刚好是错的，借由让他表达出来之后被别人纠正，我们也可以对什么是正确的更有印象。

回到台湾很危险的讨论，危险不外乎来自区域冲突乃至战争的威胁，须有智慧地以不卑不亢的态度面对和处理，但也无须卑躬屈膝地强求与附和，或妄自菲薄地认为自己什么都不如人。

危机也可以是转机，面对周遭强大并拥有非常多且明显优势的朋友，台湾人可以虚心学习，彼此交流。台湾人也有一些隐性的优势，可能常常被忽视，但不代表可以这么轻易地被摧毁。

作者现任职于联合国资讯与通讯科技办公室（OICT）

派驻过曼谷，目前暂居台北

强权之间，明里暗里的较劲，从过去的美苏对立，到如今的美中对弈。不管是否一战，中美台三方，再加上其他利害相关的角色，大伙的“作文比赛”早已如火如荼“斗”了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