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外

当食客在小贩中心用餐后，不把桌面收拾干净将受罚的消息入耳来，我小小错愕——这无法一蹴而就的行为工程，二三月才见“把桌面弄脏了？请清理干净才离开！”的海报四处张贴，怎么就吹来了北风？要食客归还餐具的诉求，约始于2012年。

近10年工夫，先后有过几回运动，却乏善可陈。四年前，食阁出现了吸睛的收碗碟机器人，它循着设计路线来回于座位之间，方便食客就近把餐具放置在这个流动架子上。这新鲜玩意儿成效如何，小市民并不清楚。而今当局强制食客归还碗碟，不知可有起心动念，借助机器人的科技神功？

宣导主动归还碗碟的反应欠佳之后，以钱为诱因的做法出炉了。馊主意包括买食物时需缴交托盘押金，若餐后归还，押金则可取回。偏偏食客不买账，选择不用托盘，双手端了食物走人。

随后大巴窑小贩中心推出归还碗碟则奖赏用餐固本的点子，也遭人钻空子，假借他人的托盘换取固本图利。收押金送固本的做法，仿佛竹篮打水一场空，孔方兄站台众生都不赏脸。利诱不成，这回端出大棒伺候，莫非是断定了朽木已不可雕？

综合这几年的相关言论，强制食客餐后归还碗碟的动机，不外有二。一是要消除这“不文明的陋习”；二是要切除清洁工短缺这颗肉瘤。不归还餐具究竟文明与否，正反双方都扳不倒对手。

说用餐后不归还碗碟是不文雅的坏习惯，还真是驴唇马嘴讲不清。200年前这弹丸小岛开埠以后，就有了路边摊和食馆，官人或蚁民饱食之后，我以为个个都是拍拍屁股走人？我偶也落脚异地他乡，感知当地饮食服务经营者收拾桌面方便来客的做法，也是常态。

上了人声鼎沸的酒楼餐馆、茶楼饭庄，你会要求顾客饱食后收拾桌面显一显文明范吗？各地的路边摊、大排档也多如此。在年轻力壮的清洁工还“唾手可得”的七八十年代，桌面上乱七八糟的碗碟并不是个刺目的问题。

且自问：归还碗碟运动之前，诸君在外用餐是否就自理碗碟？我坦承一甲子来在咖啡店、小贩中心、食阁或餐馆祭五脏庙，都是饱食之后施施然离去。直到近些日子来，发现“不归还碗碟是陋习，是不为他人着想”这顶帽子，老是在眼前飘晃，我顿时为自己半世纪来的道德缺失感觉汗颜。

而今官府决意立法消除这种不文明现象，让道德行为与法律牢牢挂钩，在咖啡店排遣时光的老林对我说，原先捧食物已经手抖，接下来怕是全身颤抖，只因老朽一来糊涂二来体衰，万一被罚，就毁了穷一生经营的良民美誉。

或许我们不妨借此机会，反思本社会长期存在的一些现象：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成长的本地人，七岁穿上校服入学受教，便接受了在食堂用餐亲手收拾餐具的训练，直到他18岁高中毕业为止，计有漫漫12年4000个日子的训练期。男生还加码两年，服兵役在这方面有进一步的要求。

何以经过长达十数年的餐后自理磨练，一旦除下军装校服，一切统统归零，没有把这文明举止内化成生活习惯，今天还得面对以责罚来约束行为的局面？

人们经常以西式快餐为例，质疑食客为何不能在小贩中心也彰显同等行为。我的小小观察，本土食物不是汉堡包。不少本地食物有共食共享的特点，一众人买来美食，从托盘里取下，摆满一桌，便吃出好心情。

西式快餐比较干爽，使用纸盒纸杯就能轻装上阵。又何以人们愿意把汉堡包、酱料、饮料全置于托盘里食用？关键不就是那张垫着托盘的餐纸吗？干净啊。小贩中心的食物，煮炒蒸煲、汤汤水水，种类繁多，比如潮州粥、煮炒、粿汁、鱼头咖喱、煲汤、点心……餐具与残渣之多，汉堡包不及其一二。

不得不吐槽小贩中心或食阁的托盘。我所接触到的，龌龌龊龊不在少数。许多托盘是发霉般的脏，除不去的污迹极为碍眼；烙着烧烫印痕兼不平整的托盘，把食物搁在里头吃着会走滑。很多时候，一摞托盘全都湿漉漉，像只落汤鸡。

看官，你见过西式快餐湿淋淋的托盘吗？要是把半圆形的餐具放入托盘里，滑溜啊，端着它寻找座位，无异于一次杂技训练。把食物放在这类观感欠佳的托盘里进食，坏了心情。

不少小贩中心碗碟归还处的位置有欠理想，架子空间也不足以消化繁忙时段潮涌而来的碗碟。数月前我端着托盘到架子前，碗碟杯盘已经重叠得东歪西倒，稍候片刻，也不见有清洁工在场清理，只好自己动手挪移。

假设我们的目标是要提升食肆环境的卫生水平，就不该孤立对待碗碟归位问题，避免只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布局，而应当把它和小贩中心的整体卫生捆绑一块。在惩罚违规食客的同时，小贩中心管理方应当优先处理好人手安排、托盘质量与碗碟架子等问题。

在要求食客为他人着想之前，自己先武装到位，才能让人心悦诚服。肮脏、凹凸不平的托盘必须撤换，小贩中心地板与桌面油腻、厕所肮脏潮湿、雀鸟放肆啄食等等卫生问题，都一并纳入雄心计划，有了一个干爽卫生的空间，更能诱发人们护它惜它的意愿。

制定条例不难，是否具备持续有效的执行力才见魄力，看看本社会行之多年惩罚乱扔垃圾、违规吸烟的举措，刑罚层层加码之后，人的行为仍无法充分内化，足见素养的提升，无法靠罚而德被八方。

作者是本地写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