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杰

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冲突，一夜之间成为中东乃至国际的热点。激烈的冲突在第11天有所缓和，以巴停火协议生效。占有绝对优势的以色列似乎没有取得胜利，巴勒斯坦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庆祝了这次“胜利”。

以巴冲突不算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冲突，而是以色列国家与巴勒斯坦人之间的持久战。冲突发生在多重的空间之中，从天空到地面，再到地下，从宏观外交博弈到微观定居点建筑的争夺。以巴冲突的背后是一个折叠空间的秩序构建的难题。这一次激烈的冲突，只是折叠空间的冲突的缩影。未来的秩序之路，不仅漫长，而且渺茫。

在20年间，以巴冲突的实质在发生变化，矛盾和冲突的力量在多个空间积聚。从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以来，以巴问题的核心就是土地换和平，以色列在占领区加强定居点的建设，巴勒斯坦则逐渐成为没有土地的“国家”。巴勒斯坦如同“悬浮”在以色列的“孤岛”，这些孤岛不断被分割，最终可能泡沫化。

以巴问题逐渐成为以色列的国家构建的问题。以色列的人口统计显示，75%的人口是犹太人，20%是巴勒斯坦人。以色列是一个犹太人的国家，还是一个可以包容犹太人和巴勒斯坦人的国家？1967年以来，以色列以定居点、隔离墙的方式，加强了对占领地区的领土控制，造成的结构性难题就是以色列国家身份的认定。以色列一直在回避这一根本的战略问题，如果战略方向有问题，战术上的胜利也无法扭转战略失败。

5月10日以来，以巴冲突在多个空间爆发，从阿克萨清真寺扩散到约旦河西岸、加沙地带。国际社会关注的是以色列与哈马斯的空中对决。哈马斯向以色列发动了火箭弹袭击，累计发射超过4000枚火箭弹，以色列的防空系统“铁穹”拦截了大多数火箭弹，但以色列北部城市也遭受袭击，总理内坦亚胡追求的“战略纵深”所剩无几。

哈马斯将火箭弹、无人机和导弹相结合，对以色列的安全造成非常大的冲击。内坦亚胡甚至说，如果哈马斯认为自己成功了，那意味着所有人包括西方失败了。

以色列是个武装到牙齿、到每个细胞的国家，如何才能阻止哈马斯自我认定的成功呢？只要哈马斯没有承认失败，就是以色列的挫败。

这次以巴冲突也折射出更加灵巧和精准的战争方式已经被应用到战场上，以色列对哈马斯等组织的领导人进行定点斩首。无人机所代表的武器系统在中东已经多次使用，包括沙特阿拉伯油田遭受的攻击。哈马斯也可能获得类似的武器系统，侵蚀以色列所拥有的绝对军事优势。

以色列曾威胁要对加沙地带发动地面战争，但并未占领加沙地带，而是发动了多轮次的空中袭击。以色列的空袭目标除了哈马斯领导人之外，还有地下设施。为什么以色列没有发动地面战争？

一是即便以色列征服了加沙地带，如何控制这个地区是个问题。哈马斯在加沙地带的影响，渗透到社会的各个角落，以色列要面对的或许不只是巷战，而是泥潭。

二是即便以色列占领了加沙地带，最终还是要撤出来，体面地撤出要比开始战争难得多。内坦亚胡说，现在加沙地带有一座地下城市，以色列空军的作战目标就是瘫痪哈马斯的地下交通网络。

在过去10多年里，哈马斯加强了地下交通网络的建设，不仅有地下交通管道，还有地下掩体，以躲避以色列的轰炸。以色列和哈马斯之间的战争也延伸到地下。以色列向美国购买重型钻地炸弹，研发可以破坏地下混凝土结构的新型炸弹。5月14日，以色列出动战机对加沙地带进行高强度轰炸，目标就是摧毁加沙地带的地道。

除了与哈马斯之间的地道战，以巴问题的另一个地下空间是约旦河西岸的地下水。80%的山区地下水储备在约旦河西岸，以色列通过巨大的水泵抽走了大部分的地下水。可以说，加沙地带的地道和约旦河西岸的地下水构成了以巴冲突的地下战场。其核心还是资源和空间的分配问题。

过去一年多，以色列的定居点建设在加速，研究定居点建筑的学者认为，通过建筑许可证，以色列将占领区进行分割和隔离，建立对巴勒斯坦的严密“微观”控制。在耶路撒冷，犹太人获得1500张建筑许可证，巴勒斯坦人只有100张。日积月累，建筑物重塑了权力空间。巴勒斯坦人居住的社区已经被分割、隔离，变成以色列定居点海洋上的“孤岛”。

以巴冲突的外交空间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联合国没有就敦促以巴停火发表声明，以色列的军事行动也没有引起阿拉伯国家的集体行动。

以色列去年与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等国建立外交关系，分化阿拉伯世界。美国拜登政府对内坦亚胡的行动也没有发出强有力的声音，甚至向以色列出售巨额军火。可以说，美国政府没有威望和威慑，更没有意愿去制止冲突。

11天的剧烈冲突，快速蔓延到折叠的多重空间之中，占据绝对优势的以色列难以取胜。以色列的控制越强，越会面临国家身份的考验。除非以色列能够抹掉巴勒斯坦人的身份认同，否则以色列终归要面临一个终极难题：以色列是一个犹太国家，还是一个包含巴勒斯坦人的国家？巴勒斯坦人没有国家，但是巴勒斯坦人需要赖以生存的土地。如果以色列不能熨平折叠空间中的多重的冲突，以色列终归是一个处于动荡甚至战争中的国家。

作者是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