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松清:缅甸的莫比乌斯带

时间:2021-04-18 07:21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众声道

打开法国蓬皮杜中心的展览网站首页,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大手掌,乍看下先是误认源自《饥饿游戏》、当下风行于泰缅民主运动中的“三指礼”。找了这件作品的原图来看,原来画的是佛教里的护法印;然而掌心布满着多条线条混杂成一团乱麻,左右两侧又特别标示了好几个不同形式,但都寓意着阴静阳动的太极两仪图的符号……在这件仿科学家手稿的作品上,艺术家还留下了许多缅文注解——唯独在居中显眼处写了一句英文:“我强壮与安好,因为我绘上了太阳能”。

这内容风马牛不相及、个性化“定理”又看似荒谬的插画,出自被誉为“缅甸现代艺术之父”的巴基昂梭(Bagyi Aung Soe,1923年至1990年)之手。这位前辈艺术家毕生都在实践现代艺术的自主性,以追求属于缅甸的“真正的现代主义”——新加坡艺术史学者郭映思,就洋洋洒洒地以万余字及超过300张图像文献,为这个主题为“此处当下的杂耍悖论”(Juggling Paradoxes in the Here & the Now)的回顾展,巨细靡遗地分析了巴基昂梭如何借用多元的图像传统与古老的心灵文化,展现他对“现代”“艺术”与“艺术家”等概念的艺术策略。

“悖论”是思维中深层次的矛盾,并且是难解的矛盾。它们是巨大且艰深的理智难题,以触目惊心的形式向我们展示:许多我们看似合理、有效的“共识”与“前提”,在某些地方出了问题,我们思维中最基本的概念、原理或原则在某些地方潜藏着风险。从近代史的角度来看,东南亚各国在现代艺术的发展过程中,现代化进程与被殖民经验两者互为因果且紧密相扣合。缅甸原是人们眼中的佛教桃花源,却又长期被军政府的威权统治孤立于世,后者更是反对任何形式的创造性思想表达,这与现代艺术在世俗世界里所追寻的自由和前卫,根本就相违背。

对于生于承平时代的人而言,接触缅甸艺术作品时总不免会有一股“国家不幸诗家幸”的感慨。宛如陷入泥沼般,艺术家的创作始终脱离不了对政治的批判,巴基昂梭就在1988年的8888民主运动里,亲睹军队向抗议者开枪的一幕。随后,他创作了两件冲击力极强的作品——一件是标志着纳粹符号的军事头盔,里头装满了血液和人骨;另一件,则是一张被弹射器击中后血流不止的佛陀脸孔。巴基昂梭过往被批评破坏了缅甸的传统艺术,其艺术风格甚至遭讥讽是“精神错乱”;但对于眼前不断重现的荒谬,他反而借助了最传统的佛教思想与图像,以各种“悖论”解释局势的复杂性,打破人们看待这个国家的思维定势。

时至今日,针对那场30多年前的民主运动的究责,军政府仍处处回避。无论是艺术家或民众,当年的护法印或当下的三指礼,都是反抗极权的具体实践,也必然曾被寄望是一只能挡风护火的手。无奈的是,缅甸的政治乱局总像另一个悖论——莫比乌斯带(编按:Mobius band,数学里一种只有一个表面和一条边界的曲面),看似毫不违背真理地往前迈进,却又常常荒谬地轮回复返。徘徊于宗教传统与威权统治之间,巴基昂梭毕生致力于追求的艺术理想,置于当下的缅甸时局来看,不仅像预言,本身似乎也成了另一个悖论。

(作者是本报新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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