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平

五四运动之前，陈独秀在《新青年》上高举“民主”（德先生）和“科学”（赛先生）的旗帜，将其立为救国强民的总纲，认定“只有这两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

100年后，中国科技实力紧追西方，国内生产总值（GDP）已占美国七成，成为世界第二强国，民族自信心空前，已经可以“平视世界”。中国还需要德先生吗？

如果将国家竞赛比作赛跑，改革开放后，专注现代化的中国无疑是极为出色的短跑健将，美国则如龟兔赛跑中睡觉的兔子，战略上三心二意虚耗国力；这次在疫情上也栽了大跟头。

但国家竞赛并非短跑，更像是一场马拉松式的长跑，历史上德国、苏联、日本都曾短期发力，唯有美国承继了英国的霸权，实现了全球超级霸权。二战后的世界进入了特殊的“美国治下的和平”时期，大国之间战争不再。

美国的崛起，有着极为复杂的因素，包括地理、宗教、文化、奴隶制、移民、对外扩张等。其中，作为制定世界上第一部成文宪法的国家，美国民主制度的优势是不可或缺的关键因素。除了160年前的内战，美国没有出现政权交接导致国家内乱的困境。即便2020年大选受到特朗普的极限挑战，甚至出现了冲击国会的骚乱，国会、最高法院、军队、州政府、州法院、媒体、科技公司等各界力量联合起来，将其惊险地钳制住，显示美国民主仍有顽强的生命力。

就像联合国安理会最重要的职能并不是让世界和平，而是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样，民主最重要的职能并非实现国家的富强，而是避免政权交接失败导致国家内乱、失败。

比之美国，中国一直受困于政权交接。建国头30年，开局发展势头良好，毛泽东因其崇高的声望始终居于最高领导人之位，不过晚年施政出现了严重的战略误判，且没有解决好接班人问题。中国在不断的内耗中蹉跎近20载，才由以邓小平为核心的第二代领导集体拨乱反正。

改革开放头10年，经济发展迅速，社会思想却愈加分裂，最终酿成了政治动荡，使得政权交接再次陷入困境。1992年，邓小平南巡底定大局后，全党全社会不再纠缠意识形态问题，统一认识专心经济建设。2013年，中共完成了一次摆脱邓影响的完全的权力交接，结束后邓小平时代。2018年3月人大修宪，取消国家主席任期限制，标志着彻底进入了新时代。

任期限制本身有其局限性，限制政治下限的同时，也限制了政治可能的上限。杰出政治家可遇而不可求，平庸无能的政客却比比皆是。无论做得多么出色都无法连任太可惜，国家可能因此丧失难得的战略机遇期。

苏联就没有出现邓小平式的政治家进行稳健的改革，无奈选择了解体的悲剧之路。无论是二战时的美国总统罗斯福，还是现在的德国总理默克尔，都是经过人民投票同意任期四届的优秀政治家，为本国乃至世界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中国还是需要德先生的：一、“民主是对于官僚制的抗毒素”（陈独秀引列宁语），民主可改善官僚治理，这点笔者已另作“公投考核制”的系列文章论述；二、民主可促进中共转型为有限责任的现代服务型政府，减轻“大政府”无限责任的负担，将其转移至每张认可的投票，（极端情境参见美国50多万疫情死亡者对体制触动甚微）；三、民主可完善国家领导人的退休制度。

2015年6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审议通过《关于推进领导干部能上能下的若干规定（试行）》，强调全面从严治党，指出推进干部能上能下，重点是解决能下问题。笔者完全认同进入关键领导岗位中共的把关作用，这是执政党的宪制责任所在，也是防止民粹主义的理性治国要求，但退出机制仍须完善，尤其须要借助外于执政党的力量。

中国执政党的意识形态、组织机制与政治现实，排除了出现另一个独立于执政党的政治中心的可能。为避免自体监督的弊病，包含执政党的全体民众是考核领导人的最佳之选。另外，中共实行集体领导制，最高领导人的权力仍有名实相符的问题，中共总书记、国家主席、军委主席的党政军“三位一体”的权力核心地位须规范确立，全民投票考核可赋予最高权威。

无论法律程序上如何完备，德先生在政治上的权威性是无可取代的。2018年1月5日，习近平在学习贯彻中共十九大精神研讨班开班式上提出，“时代是出卷人，我们（共产党）是答卷人，人民是阅卷人”。阅卷人自然可以给出对“答卷”满意与否的评分，若能全民投票不断获得高支持率，连任就是得道多助、顺应民心的选择了。

“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陈独秀终身追求民主，在大革命失败后不再领导中共，1929年因严重违背党纪被开除出党，1931年担任“中国共产党左派反对派”的书记，1932年被国民党当局逮捕判刑13年，1937年因抗战爆发被提前释放出狱，拒绝国共双方附条件的邀请，也与托派决裂，不再隶属任何党派。

1940年9月，陈在“给西流的信”中对民主作了“沉思熟虑了六七年”的重要反思，尤其重视苏联民主建设中的问题，认为“非大众政权固然不能实现大众民主，如果不实现大众民主，则所谓大众政权或无级（注：无产阶级）独裁，必然沦为斯大林式的极少数人的格柏乌政制”。

1942年5月27日，四川江津，“五四运动的总司令”陈独秀于清贫落魄中病逝。其言其行，后世当谨思之。

作者是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