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聚焦

长期的历史经验显示，人口是一个典型的慢变量。不过，对于东亚经济，特别是日本、韩国和中国，人口从过快增长到过快下降的转变，宛如暴风雨一般，极具戏剧性。

中国在计划经济时期一度被人口的膨胀所困扰。1957年，在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获得博士学位的经济学家马寅初（1882-1982）发表《新人口论》，警告最高领导人关注人口过快增长问题，主张把生育纳入计划经济中。虽然他因此受到不公正的批判并遭遇厄运，但中国领导人在1973年还是采纳了他的意见，推行计划生育政策，决定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孩子以控制人口过快的增长。1982年为了长期控制人口增长，计划生育还被确定为基本国策并写入《宪法》。

自那以后的30年，中国的出生率像过山车一样滑向低谷。中国的出生率从六七十年代的最高值处——总生育率接近6——快速回落，到80年代中已接近生育率2.1的所谓替代水平。但始于90年代，出生率被观察到持续低于替代水平并进一步下降至1.2-1.3。不过，直至2016年中国政府并未改变对大国人口压力的看法，仍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甚至于2002年制定实施了《人口与计划生育法》。

经济学家不能确定人口生育率的持续走低，是否全然归咎于计划生育政策。持续的城市化、教育的普及和经济发展都有助于显著降低生育率。日本、韩国和中国台湾在经济发展中都经历生育率，从高水平值处的剧烈回落，即便他们没有实行严格的一胎政策。

尽管不能确定放弃一胎政策能否改变生育率下降的趋势，在认识到人口快速转变的长期后果之后，2016年中国还是终止了一胎政策，改由“二孩”政策替代。但人口经济学家并不乐观，生育率不可能大幅度回升。中国国家统计局报告的数据显示，2017年至2019年中国的生育率分别是1.58、1.495和1.47，虽较之前略有回升，但下降趋势并未得到逆转。

不仅如此，著名的互联网公司携程的创始人、人口经济学家梁建章（James Liang）博士对这一数据提出了疑问。他发文指出，在2017年1.58的生育率中，一孩、二孩、三孩的生育率分别为0.67、0.81、0.11。其中，二孩生育率比一孩生育率还高，甚至占到总生育率一半以上，这种情形说明新政策具有显著的短期效应，不可持久。如果舍去二孩堆积因素，即使假定生有一孩的父母中有高达60%的母亲会生育二孩，2017年的自然生育率也仅有1.18（即0.67+0.6*0.67+0.11）。

根据他的文章，生育率低迷这一趋势其实早已体现于一孩生育率中。从2010到2015年，抽样调查的一孩生育率分别仅0.73、0.67、0.80、0.78、0.72、0.56。由于对生育一孩从未有限制，不存在瞒报一孩的动机，所以低估一孩生育率可能性很小。

因此，他坚持认为，随着二孩堆积效应的最终消退，中国的自然生育率应该将快速跌落到1.2，甚至更低的水平，这一数据远低于欧洲和美国，也显著低于日本，将与韩国、新加坡等东亚国家和地区同处世界最低之列。

在东亚，日本的出生率随着经济发展水平的快速提高经历了剧烈的回落。日本的出生率在1995年首次低于1.5，10年后又跌到1.26。随着日本政府出台鼓励生育政策，日本的生育率有所回升，目前维持在约1.4。

比日本更严重的是韩国。尽管已实施鼓励生育的政策，但韩国的生育率在经合组织（OECD）国家中居于末尾。过去两年，韩国的生育率跟新加坡类似，徘徊在1的周围。但到了2019年，韩国的生育率跌为0.92，成为全球生育率最低的国家。

可以找到很多与经济快速发展相关的变量，来解释育龄女性的生育意愿为何持续恶化。正如我们在日本和韩国看到的那样，成功的经济发展将大规模的人口从农村带入城市，面对包括住房、教育、医疗在内的持续升高的生活成本压力，生育意愿的降低在中国同样不可避免。　　因为生育率急速转变，中国在高峰时期每年出生的人口在2500万至3000万人之间，而过去10年这一数字已大幅度下降至不足1800万。2019年出生人口1465万人。最近中国公安部公布的2020年户籍登记新生儿人数为1003.5万个，同比下降约14.89%。尽管户籍数字会低估实际出生数，但可以断定去年的出生人口将不再会超过1500万。

低迷的生育率快速放慢了中国庞大劳动年龄人口的增长率。可以根据中国国家统计局数据推算，过去10年，劳动年龄人口数量平均每年减少约340万人。实际上，现在达到劳动年龄的人口，大多数都出生在生育率低于更替水平的年代，除非中国大力鼓励生育，并把生育率提升到更替水平以上，否则劳动年龄人口的衰减趋势难以逆转，严重拖累中国经济的发展节奏。

而且随着期望寿命的提高，低生育率还加速提高老年人口的比重。这正是中国发生的事情。中国国家统计局数据披露，中国60岁以上人口的比率从2005的10.45%升至2013年的14.7%，再至2019年的18.1%，这意味着中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数达到2.54亿，已超过0-15岁的人口规模。另据预测，中国60岁以上的老年人口数量到2050年将接近5亿。

中国在改变生育政策上一向过于谨慎。但在急速转变的生育率和严峻的老龄化面前，制定鼓励生育和延迟退休政策已箭在弦上。但即便如此，未来数十年中国将要为应对养老和社会保障开支上的史无前例的巨大压力而大伤脑筋。

作者是复旦大学经济学院院长，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主任（一家位于上海的智库）

英文原题：China's Accelerating Fertility Cri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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