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罗奇

当第二针疫苗注进我的手臂时，我几乎即时尝到了满足久违欲望的快感。在近一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处于隔离的状态，是时候放纵一下自己了。

虽然我足够幸运（实际上是因为我年纪够大），能够获选加入第一波的接种行列，但接种工作也即将在其他美国人群中展开。冠病疫苗的广泛分发，使在2021年底实现群体免疫不再成为幻想。随着疫情噩梦的结束，金融市场上广泛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即长期以来被限制人身自由的美国消费者，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享受辉煌的V型复苏。

但愿如此。经济学对“被抑制需求”做了很深入的研究。虽然“被抑制需求”通常适用于汽车、家具、电器等耐用品的消费，但这一需求也适用于住宅建筑活动，以及工厂和设备的商业投资。

这一概念基于动态需求模型的一个基本前提，即所谓的“存量调整”（stock-adjustment）效应：一个意外事件促使人们推迟购买寿命有限的长期物品，但这并不能减轻商品的损耗（物质或技术上），和消费者对相关商品的替换需求。因此，一旦事态恢复正常，被推迟的或被压抑的替代需求激增，就会刺激经济复苏。

通常情况下，冲击越大，相关的延迟置换需求越大，反弹就越强。我授课时会让学生们想象一条大橡皮筋：你拉得越多，松开时的回弹就越大。

这很好地解释了经济学家所说的自然灾害、罢工、政治动荡和战争等外生冲击的短期影响。但对于可能造成持久经济创伤的冲击，如金融危机和大流行病，这一理论就并不那么能够成立。

美国消费支出的近期趋势显示，被压抑的需求很可能大部分已经兑现。在2020年的最后八个月里，解封后耐用品消费的反弹，比3、4月封锁期间减少的消费足足多了39%。因此，2020年下半年耐用品消费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上升至8.25%，这是自2007年初以来的最高水平，远超2008年至2019年期间7.1%的平均水平。

耐用品的消费额或将进一步增长。在美国于去年12月发放了另一批联邦救济金（每名符合条件的受助人可获得600美元）之后，1月份的零售额立即增长了5.3%，其中以电子、电器和家具等耐用品的涨幅最大，这进一步证明了消费者高涨的消费情绪。随着总统拜登“美国救援计划”的实施，政府即将发放1400美元的大额支票，耐用消费品的销量或将进一步攀升。

然而，到那时，人们被压抑的消费需求应该会枯竭。在评估近期耐用品的消费额，相对于过去被压抑需求周期的强劲增势时，这一点就更加明显。

自上世纪90年代初以来，个人消费的复苏一直相对乏力。但是，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至80年代初的七次周期性扩张中，在商业周期低谷后的四个季度中，被压抑需求的释放，使耐用消费品在GDP中所占的比重，平均提高了0.6个百分点。从这个角度来看，耐用消费品近期在GDP中所占的比重，比起2020年第一季度的仅6.9%，上升了整整1.35个百分点，这就更加不寻常了。这比早期的周期性常态高出一倍多，更加体现了不可持续性。

与此同时，在财政和货币政策的空前支持下，被压抑需求得到了强有力的释放，这掩盖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消费犹豫情绪。在大部分美国人接种疫苗后，这种情绪很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早期重大流行病所造成的长期影响，为这种情况提供了大量历史先例。

最近的数据显示，服务业也受到了创伤，尤其是旅行、休闲和娱乐等需要面对面接触的行业。无论是否接种疫苗，面对面互动都与现在根深蒂固的个人健康风险意识相左，而这种意识很可能会在未来几年影响消费者的行为。

数据显示，与耐用品消费支出的强劲反弹不同，2020年5月至12月封锁后的服务业反弹，仅收复了3月和4月期间损失的63%。不出所料，占美国消费总额60%多一点的服务业，主要受交通（旅游）、娱乐（休闲）和餐饮等面对面活动的拖累。综合来看，这三类消费占了封锁引发的消费服务总额暴跌的61%，仍比2019年第四季度的峰值低25%。

消费服务需求的回弹举步维艰，也反映在美国劳动力市场的类似趋势上。尽管自去年春季解封以来，就业人数出现了明显反弹，但非农就业总人数仍比2020年2月的峰值低990万。

同样，造成这一现状的原因不足为奇。这一缺口的83%都集中在面对面的私人服务领域，如运输、休闲与接待、住宿、餐饮服务、零售业、电影、录音，以及私立教育。新的研究指出了更多的相同情况：后疫情时代的服务业逆风，或将成为美国劳动力市场的长期特征。

因此，尽管可以预见耐用消费品的被压抑需求会获得释放，但在消费者需求和就业方面，有明确的证据显示，面对面的服务行业将承受永久性的创伤。因此，随着耐用消费品被压抑需求的回落接近枯竭点，后疫情时代的美国经济复苏，可能远慢于疫苗的极速研发。

作者Stephen S. Roach任教于耶鲁大学，摩根士丹利亚洲区前主席，著有《失衡：美中两国的相互依赖》（Unbalanced: The Codependency of America and China.）。

英文原题：The Limits to America's Pent-Up Dem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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