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杰

因对大选结果的争议，缅甸军方发动政变，扣押了获得选举大胜的全国民主联盟领导人翁山淑枝，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从2010年开启的缅甸政治转型遭遇了巨大的挫折。

缅甸政治转型的本质，在于翁山淑枝所代表的选举政治激情，与缅甸军方塑造的国家之间的妥协与合作，直白一点说就是，选票与子弹的大交易。最终，这场交易终止于军方的政变。

这次军事政变起始于去年11月的大选，翁山淑枝所领导的民盟大获全胜，所获得的席位甚至超过了2015年大选。对于这样的结果，可能连民盟都感到意外。

缅甸军方支持的巩发党对选举提出了异议，认为存在大量的舞弊，其风格和套路与特朗普相差无几。缅甸国内外的选举观察机构都认为选举是公平的，不存在舞弊。选举结果意味着缅甸的选举政治的激情依然旺盛，投票率非常高，翁山淑枝以及民盟获得了更雄厚的选票支持。

到1月末，也就是议会开幕之际，风云突变，缅甸军方代表致信翁山淑枝，命令重新计票并推迟议会的开会时间。然而，民盟在大胜之下，不太可能向军方做出让步，选票与子弹之间的交易停止，军方依靠子弹夺权。

选票与子弹之间的交易是关乎政权的大交易，它不仅敏感而且惊险，如果不能完成惊险之旅，就会半途而废。选票和子弹代表了两种不同的逻辑，选票是民意，是一种政治激情，翁山淑枝代表了对民主、人权的理念，她的出身以及20余年的软禁经历，积累了巨大的道德资源。她已经化身为缅甸的符号和象征。

即便执政五年来，政绩不彰，翁山淑枝依然是选票收割机。另一方面，缅甸独立以来的国家性是由军人塑造的，军人的利益、权力已经渗透到国家的各个层面，即便已经开始转型，军方依然保留了议会四分之一的席位以及国防、安全等要害部门的职位。

换句话说，翁山淑枝所代表的政治理念，是在军方构建的权力体系之下的，这本身就是不平等的交易，也会是进一步、退半步，甚至退一步的磨合过程。

翁山淑枝是意志坚定的政治领袖，但是从理念之人到行动之人需要的不只是对理念的坚守，而是对时势的把控以及妥协的艺术，在子弹构筑的权力之屋中最大限度地拓展政治的空间。2008年的宪法是对军方的子弹特权的确认，但是提供了进行选票与子弹交易的基本规则。

从军人的角度来说，体面有序地退回军营是理想的目标，但是这需要时间，更需要承诺和保证。2015年大选，军方支持的巩发党惨败，军人脱掉军装担任民选总统的路基本被堵塞。2020年巩发党表现更是令人难堪，子弹没有换成选票。敏昂莱在今年退休，他希望从将军变成总统。

一般来说，军人政府向民选政府转型会经过一两届军人总统，2020年的登盛就是一位，但是2015年和2020年的大选基本关闭了这扇窗。

为了限制翁山淑枝，宪法规定亲属为外国国籍的人不能担任总统，但民盟为翁山淑枝设置了国务资政的职位，并且可以凌驾于总统之上。2020年，民盟推动修改宪法，减少为军人保留的议会席位。

在政治转型刚刚起步之际，翁山淑枝以及民盟的节奏太快了，似乎忽视了选票合法性背后的国家权力基础，或者国家的暴力机器依然在军方手中。翁山淑枝与敏昂莱没有建立起选票与子弹交易的合作关系，交易也在2月1日，新议会开会之前取消了。

对缅甸军方来说，取消这一交易，就等于失去了选票所带来了政治合法性。过去几十年的军人政府印证了“子弹不能治天下”的道理，刚性统治难以持续。军方一再强调根据宪法宣布紧急状态，同时承诺之后将举行大选，权力交给赢得多数席位的党派。

这表明，军方冻结了子弹与选票的交易，紧急状态过后会重启交易；另外，将焦点聚焦于选举本身，而不是改变宪法的框架。对于缅甸军方来说，发动政变其实也是失败，自己手中的子弹没有换成选票。

用政治学家福山的理论来看，国家构建、法治与责任政府是现代国家秩序的三部曲。缅甸的国家构建与军方深度捆绑，而翁山淑枝是选票收割机，两者进行交易需要妥协，更需要时间。只有在时间中积累的合作，才能沉淀下信任，而现在能够依靠的是2008年的宪法所创设的多方参与的制度框架。

对于缅甸军方来说，紧急状态之后的重启交易是回到2010年的大选，而不是2020年的大选。10年的艰难转型，也许给翁山淑枝和缅甸军方更多反思和总结的经验教训，为一年后的重启交易提供更多的可能和空间。

作者是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