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乐雄

１月6日，美国国会大厦遭到特朗普支持者攻击，随后白宫发表了谴责攻击国会大厦的声明。正当许多人开始嘲笑、藐视特朗普认怂时，也许恰恰忽视了这份声明厚重的历史和现实内涵，因为白宫的声明背后，隐藏着历史和美国超级强大的秘密。

对于白宫的表态，比较浅薄的认知是：“特朗普认怂了”“懂王政变是场闹剧”（编按：“懂王”是中国网友给特朗普的绰号）“特朗普出卖了川粉（特朗普另一翻译是川普）”等等。从中国传统政治文化望远镜里看出去，美国政治光怪陆离，总统选举也显得荒诞无稽，清末驻美国旧金山总领事黄遵宪，当年就是看猴戏一样看总统选举。

然而就这么一个被大清精英分子嘲讽、不屑的国度，按其自身规矩“滑稽地”运作着，却早已成了世界超级强国，其中原因如果100多年前的人们是真不明白，那么当下某些中国“知识精英”就是假装不明白了。

本次大选对特朗普来说，对手大规模公开舞弊，已使特朗普赢得无可争辨的道义、正义制高点，以及7000多万民众汇聚的民心。他完全可使用包括军事在内的一切手段对付对手，哪怕引发内战、杀得尸横遍野、国力衰竭也可义正辞严。历史上不是有古罗马凯撒、美国也有林肯、中国则有孙中山讨袁的“护法战争”么？教科书上哪个不是义正辞言？不是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么？

代表着美国广大中下阶层利益的特朗普，就像代表平民利益的凯撒那样彷徨着，又像是内战前的林肯总统在犹豫着，然而他最终没有像凯撒那样，毅然率军跨越卢比孔河，也没像林肯那样掀起内战。

原因不言而喻，历史的经验和教训明摆着：如果凯撒不率军越过卢比孔河，遵循法律向元老院交出兵权，避免了“罗马后三巨头之乱”，罗马帝国的强盛再维持一个相当长时期应该不是问题。美国也非当年林肯时偏安美洲一隅，如果特朗普因拜登选举舞弊，而效仿林肯为“捍卫宪法、民主、自由”打四年内战（就算双方达成默契不用核武器），如果怂恿得克萨斯州拉上十几个“红州”独立建国，内战之后无论谁胜谁负，美国还有现在的实力和世界地位么？

特朗普用“大我”战胜了“小我”，最终没有效仿凯撒和林肯，反而和他“不共戴天”的对手一样，严厉谴责了冲入国会大厦的暴力行为，与支持自己的极端份子坚决切割。

尽管特朗普对大选中被对手活生生“做掉”心有不甘，尽管暴徒是自己的铁杆支持者，尽管要被指责抛弃了自己的支持者，但这就是美国精英阶层的境界和底线思维，所谓“随心所欲不越矩”，这就是美国精英阶层的理性，因为血腥内战对国家元气的伤害，远远超过选举舞弊。

美国社会冲突的性质是“建立在一致基础的冲突”。从社会学角度看，这种冲突属良性，有利于矛盾缓和，有利于冲突双方妥协，有利于社会完善和发展以及繁荣富强，因而具有“社会安全阀”功能。

白宫前女发言人的声明再次证明了“一致基础上的冲突”，那就是来自心灵的共同精神信仰，和宁可容忍选举舞弊而不允许使用暴力，把国家推入内战的共同底线守卫，来自大选的舞弊固然会重创国家，而内战却会毁灭国家的理性共识。

那些对美国充满羡慕嫉妒恨、那些渴望自己强盛的人们和国家，不妨反思一下：当你们的贵族阶层和平民阶层发生利益冲突时、当你们在历史上处于战争与和平的十字路口时，是怎样选择的？是否像城邦时期的罗马人和今天的美国人一样，放弃血腥内战去争取妥协？还是带着“天无二日、地无二王”的古代头脑自相残杀于沙场？

美国确实是罗马帝国某些优良传统的继承者，这次大选美国继续发扬着“罗马平民撤离运动”的伟大传统。如果当初被贵族欺负的罗马平民携带武器，不是撤往圣山和平抗争，而是杀向贵族，如果罗马贵族不向平民妥协出让部分利益，而是武装针对导致自相残杀的内战，罗马国家在城邦阶段就会被“邻居们”灭了。

美国人懂历史，“懂王”亦懂，于是便有了白宫、这世界上只有白宫才会有的声明。真正能掂出这份声明份量的人恐怕不多，多的是蔑视、藐视加嘲笑的“下士闻道大笑之”之流。

也许有人会说这不是特朗普有什么高境界，那是美国的三权鼎立和军队国家化制度所致。且不论“三权分立”制度并没有阻止林肯逮捕大法官、希特勒也是选票选出来的，在历史十字路口，我们不能忽视个人的信仰和境界，对历史进程产生重大影响的现象。

退一步说，如果一种制度能够保证国家不发生内战，能够遏制所有政治野心家发动内战的企图，这不是值得赞许的制度吗？因为，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孟子曰“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

而国自毁莫过于内战，当罗马强盛到天下无敌时，内战开始了，最终被周边蛮族所吞噬；明王朝因内战而被曾经的女真小邦灭了。罗马帝国和中国历代王朝兴衰，都从正反两个方面证实了内战与国家、民族盛衰的关系，以及从制度上保证国家不陷于内战的必要性。与其临渊羡鱼，不如归而结网。

接下来美国内部要发生的必然是双方妥协的主旋律，尽管双方都扬言有把柄，可将对手判罪入狱。尽管分歧、争斗还将常态化地继续，但人们不会看到外敌逼近时“罗马城邦”的血腥内战。

作者是军事外交学者

上海政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