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一个能集体提升的社会

时间:2021-01-20 07:21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持续一年的冠病疫情,使每个社会原已存在的问题和矛盾愈加突显或激化。用国务资政兼社会政策统筹部长尚达曼的比喻,冠病就像是X光,穿透每个社会的皮肉,马上就能照见各处骨头的折裂,而且加剧了这些裂痕;其中,最突出的是社会不平等问题。

必须说,没有一个社会能做到绝对的平等,共产社会只是乌托邦,一些地方实行后要么变样,要么失败。今天的所谓社会主义国家,同样存在各种各样的不平等,资本主义社会就更不必说了。人人生而不平等,一个人一个样,有生理、心理、禀赋等等差别,因此也不可能人为地做到人人平等。

在各种理想社会的追求中,也许儒家的大同社会是比较接近现实的。大同概念出自《礼记·礼运》大同篇,所勾勒的理想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简单说,是要通过良好治理和道德规范营造一个和谐包容的社会。

不过,这个中国人的理想历经2000多年,似乎从来未曾很好地实现过。封建社会哪有平等可言?现代社会计划经济行不通,但市场主义一实行,贫富悬殊立见。去年底,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宣布,中国如期完成脱贫攻坚目标任务。中共在2015年提出,到了2020年要确保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贫困县全部摘帽,解决区域性整体贫困。贫困线设定为年人均纯收入2300元人民币(约469新元)。实现这样的目标已经被认为是难能可贵了。

今天,人们谈论中比较平等的社会是北欧几个小国,挪威、芬兰、丹麦、瑞典和冰岛。它们被视为发达国家中最平等的范例。值得探讨的是,这种相对平等是如何达到的?既非共产主义,也不完全是资本主义和市场主义。其实,它们可说是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市场主义和民主主义的结合体。既有市场的作用,也有政府的干预,可以说是务实主义。

北欧国家的“平等”,就是人为大力干预市场,重新分配财富的结果。这些福利国家得力于很高的税率,特别是平均约40%的所得税,以及平均25%的消费税。这些国家的个人所得税还有另一个特点,就是规定收入高过国民平均收入某个倍数(如1.3倍、1.5倍等)的,就得按更高的税率缴税,可以高达50%至60%。如果是定在国民平均收入1.3倍的话,就意味着许多中产者都受影响。

新加坡的个人所得税率最高为22%,大体上只有北欧国家的一半。消费税率目前是7%,相较之下,更是瞠乎其后。新加坡人能接受像北欧国家那么高的税率吗?看来很难。鉴于人口迅速老龄化,社会开支压力越来越大,疫情之前,政府原本打算在2021年至2025年之间把消费税调高至9%,就已一片哗然。要调高到25%,简直是天方夜谭。

正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北欧以及西欧国家之所以能实行令人羡慕的社会福利,如免费教育、医疗和各种各样的补贴,靠的主要正是征收高所得税、公司税、消费税、房地产税。简单来说是劫富济贫,但被“劫”的其实也包括占多数的中等收入阶层。

尚达曼最近在《海峡时报》撰文指出,这些北欧国家有较强的社会团结力,是人们历经多个世纪生活在一起,休戚与共的结果,它们的模式很难移植到其他历史背景大不相同的社会。美国的做法就很不一样。冠病疫情一举暴露了美国社会的分化和分裂,也暴露了其制度的缺陷。

虽然也有200多年的历史,但美国社会情况和北欧国家迥异。拥有既得利益的保守势力极力提倡自由市场,强烈反对政府干预,形成水火不相容的共和与民主两党之争,人们也对现行体制失去了信任。不管谁执政,要出台纾困救急的措施,都会受到极大的阻力。美国之病,可为吾人之鉴。

新加坡的情况又如何呢?值得庆幸的是,政府有足够能力和财力应急,没有政党的恶斗,人民和政府也能密切配合,共抗疫情,共渡难关。但是,疫情同样愈加突出社会弱势群体,尤其是低薪群体的窘境。要如何帮助他们跳出贫困的恶性循环,是个进行式的议题。疫情增加了问题的迫切性。

对此,尚达曼再次提出了“提升社会”说(an uplifting society)。用他的比喻,社会要像电动扶梯那样,集体提升,过程中人们也可以自由转换位置。而他所谓的提升,内容也是丰富的,包括:通过造就各种机会提升每一个人、提升穷困者和弱势者,以及提升整个社会的精神。这或可理解为整个社会有一股力争上游的精神,而不是纷纷扰扰或萎靡不振。

问题关键是要怎样让所有的人,包括弱势群体,都搭上电动扶梯?要拉抬所有的弱势群体,尤其是低工资、低教育、低技能的一群,看来,多一点社会主义是难以避免的,因为那些干劳力活的人的收入,和一般中等阶层的收入实在相差太大了。无可否认,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外来廉价劳工大大压低了这类工作的工资,但这是不可持续的。政府的外劳政策已经收紧,也不会逆转。人们应该理解其中的用意。

这回,尚达曼说得很清楚:“基本上,是要求我们重新肯定低工资的蓝领工作。每个人都必须接受,我们付给各种服务的费用得稍微增加。这是要形塑一个更公平和更有凝聚力的社会必须付出的代价。”我们可以立即想到清洁行业的工人,包括打扫街道的工人,以及小贩中心收碗碟抹桌子的工人,还有因疫情带动网购而勃兴的递送和送餐服务等等。

为提携低收入群体,你愿意每趟多付一两块钱给这些服务人员吗?此外,你每次消费愿意多付2%消费税分担国家的社会开支吗?有人说,新加坡是个避税天堂,世界各地的富豪纷纷把财产转移到这里,也刺激了房地产的价格。他们享有这里的安定和优惠,要他们多缴点税,大概也不会把他们吓跑吧?

不管你对以上这些问题给出什么答案,如果我们真要塑造一个可以集体提升的社会,那实际上是没有什么选择余地了,因为天上不会掉下我们所需要的钱。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

赞一下
(5)
55.6%
赞一下
(4)
44.4%

相关栏目推荐
推荐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