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香港01
美国候任总统拜登上星期最为人关注的举动,莫过于揭晓麾下之经济团队。前任联储局主席耶伦(Janet Yellen)将在约一个半月后成为美国首名女性财政部长,白宫首席经济顾问、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管理及预算办公室主任三个要职则分别由迪斯(Brian Deese )、鲁斯(Cecilia Rouse)及谭登(Neera Tanden)出任。除了拜登重用女性及奥巴马旧幕僚之外,同样为外界关注的是,牵头的耶伦带凯恩斯经济学派色彩,鲁斯与谭登亦素以增加劳工收入为大方针,可见拜登纵然为传统建制精英,被视为与华尔街关系千丝万缕,但至少在姿态上展示出致力令美国变得更为经济公平。在深受深层次结构矛盾所害的香港,我们的政治领袖何时才有求变的觉悟和意志?
“我一直重视工作的价值,以至我之所以成为经济学者,也因为我关注失业对民众、家庭以至社群的打击。我毕生工作都是在令民众有工可做,并随之而活得有尊严和自我价值。”耶伦在接受提名之时如此说,并指出疫情与经济下行对于低下阶层的打击尤其严重。向来研究劳工市场及教育政策的鲁斯亦谓,“安全网破裂了,美国的弱势民众落得困乏无助之境。而重要的是,经济一直存在的结构性不平等,现在更是前所未有地恶化。”
公布名单时,候任副总统贺锦丽说:“拜登与我明白,我们获支持是为了还工作尊严一份尊重。”政客侃侃而谈是他们的基本谋生技能,但她此话诚然非虚。皮尤研究中心8月民调显示,近八成美国选民认同经济非常重要。美国失业率虽然已经回落,但10月仍达6.9%;而更重要的是,其经济与社会不公日益严峻。科网巨企亚马逊(Amazon)近日遭受批评及示威抗议,正是因为其按年盈利增加五成三,股价上涨六成半,老板贝索斯身家急增700亿美元,但亚马逊员工疫下工作的津贴却不足每小时一美元;超市企业沃尔玛(Walmart)生意增长四成半,沃尔顿家族财富进账450亿美元,员工每小时却只多赚6.3毫美金。利益分配如此不成比例,辛苦耕耘的劳工得不到应有回报,绝非个别企业或行业的问题,而是美国经济结构的整体不公。
候任拜登经济团队对经济的看法,与现任总统特朗普的理解堪可对比。特朗普经常炫耀道琼斯指数在其任内破顶,今年疫情期间股市逐步收复各个关口时,他又自夸为其功劳。仿佛对于特朗普政府而言,经济就是资本和股票市场。但经济者,经世济民也,并非为资本家累积财富,而是以润泽民生为要务。在美国以至香港等社会,财富没有得到合理分配,正是经济结构出了问题。大老板可剥削劳工的劳动成果而自肥,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人在金融市场累积资本,加剧经济不公。而在新自由主义主导之下,伴随经济能力悬殊而来的是生活上各种选择的差异,继而形成社会不公。所以当拜登的经济团队将经济焦点重新放到劳工和收入身上,已跟以往口讲“经济”但实指资本的情况有所不同。论述变化当然不一定意味政策改革,但至少透露了一定程度的意识转变。
危机之后应该展开改革
事实上,社会危机或剧变之后往往出现经济政策的根本变革。由1929年延续至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衍生出失业保障、政府扩大开支等政策,甚至造就工会兴起;三十年代美国总统罗斯福斥公帑创造大量需求及就业机会;四十年代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扩大公营社会保障;二战后,北欧更走上了福利主义的道路,缔造了其现今既有资本市场、但又相对经济平等的成就。不论是罗斯福新政、凯恩斯主义或北欧模式,都不是关上门坐在扶手椅上的离地哲思,而是针对当时社会迫切需要而倡导的改变。穷则变,可谓人类社会的规律。经历去年社会动荡及今年疫下经济衰退,香港的政治领袖有否寻求变革之道,从根本上扭转当前贫富悬殊及种种社会不公之痼疾?
在香港,类似亚马逊与沃尔玛的故事以各种变奏形式存在。一方面香港目前有约25.7万人失业,失业率达6.4%,为近十六年新高,当中零售、住宿及餐饮服务业的失业率更高达11.2%;但同一时间,大围站上盖物业四轮推售迅速沽清,涉及金额多达238亿元。两者恍如平行时空,基层面对市道不景而毫无招架之力,资产阶级的资本累积却几乎一切如常。而且基层市民不只在经济下行时首当其冲,繁荣时也见不得分享到多少成果。由1990至2019年,香港人均本地生产总值(GDP)由10.4万增加至38.1万元,增幅接近2.7倍,但同期收银员及侍应生的平均月薪增幅仅为1.7倍左右。财富去了哪里?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用客观数字说明,香港的贫穷人口达140.6万人,坚尼系数为0.539,在全球人均GDP两万美元以上的国家和地区中称冠。
分配改革更要思想觉悟
广大打工仔无法分享经济成果,首先是“首次分配”出问题,即劳工未能从经济生产中得到合理的资薪分配。理论上,2011年起实施的法定最低工资能保障劳工的收入水平,不至于被过分剥削。但最低工资目前只订于每小时37.5元,以每周五天工作、每天工作九小时计算,月薪不足7,500元,仅为月入中位数的四成,远低于法国、英国及德国。《香港01》自创办以来一直倡议大幅提高最低工资,惟政府不敢对抗资方阻力。最低工资委员会最近更打算冻结金额,政府在即将进行的定期检讨中若真决定如此,实在有负社会期望。
其次,在“二次分配”方面,政府也没有提供足够的社会保障。林郑月娥拒绝落实全民退休保障计划,市民的强积金除了支付基金行政费外,还要被雇主对冲。香港人也没有失业救济金,在疫情之下只能盼望雇主能有一点善心。恒常措施例如长者生活津贴及在职家庭津贴等成效有限,官员不从制度层面改革,只每年透过现金福利及“派糖”等措施纾一时之困。在“保就业”计划向雇主不分需要地派发多达800亿元后,林郑便推说公帑有限,难以再增加开支。这既忽略公帑最重要是用得其所的大原则,也无视香港财政储备仍达八千多亿元的事实。
一场全面的结构改革说难不难。除了改革经济及产业政策以令社会利润分配更合理,以及透过教育政策和就业支援等加强基层的经济能力之外,政府还可以增加税收,并把所得投放在教育、安老和医疗上,让经济成果雨露均沾。真正困难的是意识上的转变,这不但要政府认清其促进资源分配的角色,更需要官员对社会问题有深刻的觉悟。当前行政会议召集人林焕光反问年轻人若努力工作是否仍买不到楼,以及政务司司长张建宗叫大学毕业生不要嫌弃洗碗工作之时,我们可见许多政治精英忘记了经济及社会制度之扭曲,足以令个人努力在“父干”等不可控因素面前显得微不足道。自诩已看清楚香港深层次问题的林郑月娥,是否真的明白香港必须进行一场根本性的结构改革,让经济回到润泽民生的初衷,让香港人能在公平公义的社会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