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尚进：蚂蚁集团的长征

魏尚进

在被中国监管机构暂停了原定于11月5日在香港和上海证券交易所同时上市的计划后，以数码支付和其他在线金融服务闻名的中国大型金融科技集团蚂蚁集团（Ant Group）只得停住前进的脚步。此次暂停，或许是针对其控股股东马云最近在一场演讲中所发表的言论。他认为，中国现行金融法规对金融科技创新缺乏足够理解和支持，并对此提出了批评。

蚂蚁集团首次公开募股计划规模将是史上最大，超过了沙特阿美公司（去年12月首次公开募股时为256亿美元）和其兄弟企业阿里巴巴（2014年在纽约证券交易所首次公开募股时为250亿美元）。根据招股说明书，集团计划筹集344亿美元（约占其总股本的11%），总市值预计为3134亿美元，使之成为第三大中国上市公司，并超越摩根大通成为全球第12大上市公司。

如果恢复公开募股，蚂蚁集团会否仍将打破世界纪录？如果暂缓上市，伴随其业务活动受到新的监管限制，则其市场估值必定会下降，但蚂蚁集团在其短短的历史中，已经展现了创造力和坚韧性。凭借其手机数码支付应用在中国的普及，它已成功拓展了共同基金、保险产品和其他金融服务的销售业务。此外，除了旗下各业务部门的增长潜力外，集团还拥有其他增长机会。

例如，蚂蚁集团的内部演算法就可以针对数码支付用户，包括但不限于那些经常在线购物或销售的用户，生成信用风险参考评分。如果能获得中国监管机构的批准，信用评分可以成为一项新的独立业务，可以满足供应链企业、房东、银行和雇主的需求。

海外扩张则是另一个潜在增长领域。与蚂蚁集团在国内电子金融领域的龙头地位相比，其海外业务微不足道。但是，凭借强大的演算法和技术专门知识，它应该能够在许多其他国家发现市场需求，尤其是如果它能够赢得外国监管机构的信任，并借助阿里巴巴的国际扩张。

当然，这当中还存在很大的变数。美国和印度最近对中国企业的限制提醒我们，蚂蚁集团的海外前景，可能取决于其所无法掌控的地缘政治动态。中国监管机构也将对该集团的增长，以及扩张新业务的规模，施加更大的影响。就像美国和欧洲的监管机构对大型科技公司的监管一样，中国政府也对蚂蚁集团在数码支付领域近乎垄断的地位，以及它给金融稳定和数据隐私所带来的不可预见的风险感到担忧。

我们必须在这些忧虑，与蚂蚁集团和金融科技创新为社会所提供的价值之间进行权衡。尽管一些创新会拉大技术拥有者与贫乏者之间的差距，但蚂蚁集团一直是一股实现金融包容性的力量。它的技术使数百万原本因为缺乏抵押资产，而无法贷款的小微企业（包括位于中国贫穷偏远地区）获得了贷款。该集团还推动了创业者的性别平等，虽然线下企业家的男女比例达3对1，但在线上几乎相同；那些由女性所领导的企业，则受益于蚂蚁集团基于积分且无视性别的贷款计划。

蚂蚁集团还是推动中国放开利率的无名英雄。利率和汇率可以说是任何经济体中最重要的两个价格，但在金融科技革命之前，中国分别为付给存款人的利率，以及贷款利率设定上限和下限。这意味着家庭储蓄只能获取低于市场利率的回报，而向家庭储蓄支付市场利率，则可以提高经济效率，并可能缓解中国的外部失衡状况。但是，这类必要的改革一直举步维艰，因为受益于低存款利率的商业银行，几乎没有改变的动力，而利率监管也会阻止个别银行去摆脱现状。

蚂蚁集团在2013年6月推出的低门槛，并支付市场利率的货币市场基金“余额宝”，却改变了这一切。通过允许近乎实时的购买赎回，以及较低的投资门槛（1元人民币），余额宝令数百万普通家庭意识到，自己不必再受制于银行的低利率。

在笔者与斯坦福大学助理教授布查克（Greg Buchak）和北京大学助理教授胡佳胤联合进行的研究中，我们发现余额宝通过向银行施加压力，迫使它们推出自己的市场利率产品，事实上激发了席卷中国的金融自由化。

如今，中国普通消费者也可以享受优质的银行服务，而且规模在这场无声的金融革命之前是无法想象的。除了施加对社会有利的竞争压力外，蚂蚁集团还通过联合贷款协议，帮助许多银行扩展自身业务，并提高了效率。这些协议将银行的低资金成本优势，与蚂蚁集团由数据和演算法驱动的风险管理和成本控制方法相结合。

通过运营100个这样的合作伙伴关系，蚂蚁集团发现了许多信誉良好的借款人，而这些借款人以往都被银行所忽视，或者因服务成本过高而得不到贷款。锦上添花的是，这些贷款的违约率，通常都低于银行自己发放的贷款。

蚂蚁集团的扩张所带来的大多数社会效益，都是盈利活动的副产品，这也使得它们具有可持续性。蚂蚁集团的主要业务是个人贷款，可以帮助家庭更好地应对短期收入或支出冲击。人们担心此类贷款的不断普及，可能导致那些不熟悉金融的人承担过多债务，或是加剧他们的“行为偏见”，引发更大的金融动荡。

不过，这些担忧往往并非基于系统性证据。对此领域的更多研究，有助于确保蚂蚁集团及其他金融科技创新，开发出有利于金融投资者和造福整个社会的发展方式。

作者曾任亚洲开发银行首席经济学家，现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及国际和公共事务学院金融学和经济学教授。

英文原题：Ant Group's Long Ma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