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瑜
蔡英文在双十节通篇讲话主要的表面信息是,在可预见的短暂未来,台北不会在两岸关系方面采取新的行动,尤其是表达排斥或对抗的行动。所以,北京如果愿意回避一个中国原则,双方可以讨论和平共存的方案。
这就表现出与去年在选举期间完全不同的态度;去年攻击性非常强,尤其对于一国两制。同时,去年只有提及台湾片面将如何作为,传达的是完全不会考量北京的反应,也就没有出现任何关于“共同”或互动之类的表达,因而跟今年可说有天壤之别。
然而,字里行间所隐含的深层信息却是,华府不愿意两岸关系紧张升高,而且对台北的压力很大。故即使台北同意不会在短期内,或在华府并未授意的情况下,由自己发动的任何后续有对抗含意的作为,以便确保两岸起码可以僵持下去,但华府可能仍然觉得,光是这样的口惠,还是不够清晰。这就迫使台北必须更积极化解两岸紧张,为了向华府证明自己有努力在化解,蔡英文今年没有针对性的批判,也没有直接针锋相对的话语。
台北当然有自己的算盘,而不能唯华府是从。于是,台北表现出愿意启动两岸降温的过程,只要能先降温,过了华府这一关,之后便听任其谈不出结果也无妨,甚至谈不出结果更好。
因为只要开始降温以后,北京很难就因为判断已经谈不出结果,就又转而升高冲突。一旦降温过程开始,就不会再立即引发危机。不过,台北不能让北京觉得自己没有诚意,一副事先就已经想好要过河拆桥的模样,于是除了过华府这关,还是必须也要过北京这一关。
因此,如何让北京能同意开展会谈,或起码愿意采取某种自动降温,就是当前台北对大陆政策最主要的动机。可是,即使如此,也不容让步太多。表现在双十讲话中的主要条件上,就是能对等尊严,这表示,即使回避主权也可以,给北京一个诱因,只要北京动念了,台北就可以等谈起来以后,再慢慢磨。
进一步解读若干节录的文本如下:
一、删节去年提及的印太战略,今年只谈在印太面临的挑战,仍影射了如果出现状况,就必然是因为中国挑战区域的民主、和平与繁荣所致:“……区域安全情势的变动。从南(中国)海、东海主权争议,中印冲突,到台海局势的变动,乃至各国关切的港版国安法实施,印太区域的民主、和平与繁荣,正受到严峻的挑战。”
二、但是,来自美国压力很大,台北不是完全能自主,但绝对不能表现成大陆政策的退让,所以今年就选用“弹性灵活”这样的字眼,暗示台北不会冲撞:“……我们坚持主权以及守护民主价值的原则,不会改变;但在策略上,也会保持弹性、灵活应变。”
三、养成国际上同情台湾的氛围,台湾属于国际社会,不属于中国,北京如果不快点来谈,台湾就会愈来愈国际化:“……秉持‘价值同盟’的原则,在国际社会广结善缘,并且跟理念相近及友我国家,持续提升伙伴关系;我们也会更积极地参与区域及国际的多边合作和对话。”
四、表达台湾已经有许多潜在盟邦,这种表达,既是对北京施压,也是暗示北京在两岸关系上有所缓和的话,可以有助于北京在其他国际场合减轻外在的疑虑:“……在区域国家、乃至于全世界,都担忧中国扩张霸权的此刻,我们希望,这是一个真正改变的开始。”
五、进一步强调,要改变的是北京,但没有像去年提到北京以锐实力压迫台北,而且台北会根据北京的改变而也采取若干调整,如此,台北可以就成为化解北京国际孤立的助力:“……北京如果能正视台湾的声音,改变处理两岸关系的态度,和台湾共同促成两岸的和解及和平对话,相信一定可以化解区域的紧张局势。”
六、台北不会有新的行动,北京最好不要有新的行动,台北对北京保持的是维稳的态度,而不是制衡:“面对两岸关系,我们不会冒进,也会坚守原则。维持两岸关系的稳定,是两岸共同的利益;我们有决心维持两岸的稳定,但这不是台湾可以单方面承担,而是双方共同的责任。”
七、这里暗示的是,也许可以谈军事互信、和平协议(谈不成也可以达到缓和效果,毕竟总不能说,谈不出结果,就突然片面升高紧张),因此影射了比较具体的诱因:“……现阶段两岸当务之急,是本于相互尊重、善意理解的态度,共同讨论和平相处之道、共存之方。”
八、可能可以接受“两岸”作为双方身分,今年没有批评一国两制,而且今年不用中国作为称呼,与这两年以来的用词大不同,没变的只是绝不能接受一个中国的前提:“……只要北京当局有心化解对立,改善两岸关系,在符合对等尊严的原则下,我们愿意共同促成有意义的对话。”
最值得分析的角度是,台北这些都是表态而已,没有提出政策调整的实际内容,甚至可以完全不调整,只是在言词上表达间接但明确的降温和解呼吁。有三点值得提出来:
第一、目前承诺不会再有新的政策变化,但这个承诺随时可以改变,因此没有可取信的依据。
第二、至于未来随时改变的原因,可能是遵从华府的战略指示,也可能是在取得华府谅解或自忖足以摆脱责任的情况下,因为台湾内部的形势需要,转而选择升高冲突。
第三、是最重要的一点,即所谓台北愿意共同、善意、相互的前提,恰恰是台北还有不少其他可以使用的政策资源或工具,用来对北京进行政治扰乱,提高对抗;起码台北自己认为,这次表态是善意的,意思是采取了自我克制的,那不就反映出,台北也自己认为还有各种各样的手段可用;除非是空城计,否则怎么会觉得自我克制是值得赞赏的?
作者是台湾大学政治系教授